翌日。
向晚之時。
弘曆正躺在海棠的懷裡,還饒有意趣地用右手,撚著海棠如瀑布般垂在他麵前的烏發。
海棠也沒有睡,更沒有吹燈,而是揉著弘曆的右臂,溫柔地朝弘曆笑了笑,隨後就抬頭看向窗外不斷下落的光影,說:“爺,下雪了。”
“嗯!”
弘曆再次看了一眼時曆書。
確認今日是康熙六十一年冬月十三日。
他不知道,暢春園現在是什麼情況,康熙有沒有駕崩。
自從淑慎公主來了又離開後,外麵就戒了嚴,連白天也不準人隨意出沒。
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販夫走卒,在步軍統領衙門的嚴令下,竟沒有一個人有特權敢隨意出沒,連迎親發喪的,都被勒令回家另待日子。
所以,消息的來往幾乎斷絕。
連與雍王府緊挨且素來熱鬨的八貝勒府,都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弘曆乾脆坐起了身。
海棠見此看向了他:“爺?”
鈕鈷祿氏這時也從外間撩開了床帳:“怎麼了?”
“橫豎睡不著,我還是繼續抄佛經。”
“格格睡吧。”
弘曆說道。
“嗯!”
海棠這裡答應了一聲就披衣起來,先給弘曆穿衣,然後就走到案前,取下發簪挑了挑燈芯,接著就又往乾涸的硯台裡滴進了水。
墨條一落下,一摩擦,硯台裡的清水頓時就變得渾濁不堪。
格格鈕鈷祿氏沒有去睡,也披衣起了床,也拿了針線活做到弘曆身邊。
弘曆瞅了她一眼。
“我也借點光,困困眼。”
“外麵雖感覺比往常安靜許多,但心裡卻是定不下來。”
鈕鈷祿氏笑著說道。
弘曆微微一笑,沒有多言。
這個時候,雍王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緊張,也是不足為奇的。
因為一旦真的換了皇帝,無論是換誰,雍王府所有人的命運都會發生重大變動。
這個變動,比誰平時有了侍寢的機會,以及父子兄弟升了官的變動,都還要大。
窗上的光影,降落的越來越密集。
弘曆筆下的佛經字數也越來越多。
突然!
急促的馬蹄聲仿佛就出現在門外,鈕鈷祿氏放下針線活,自己掀開簾子,往外看了看。
“有旨,宣八貝勒胤禩即刻進宮!”
弘曆也停下筆,隻聽見,不遠處傳來的一洪亮的聲音。
……
……
雍正的書齋。
狗吠聲依舊在深不見底的黑夜裡出現。
被軟禁在這裡的弘時因此心裡越發煩躁。
他麵前抄寫佛經的紙箋依舊同屋外的大地一樣白淨,未落一絲印記。
而他自己也未執筆,隻攀附在窗外,問著蘇培盛:“蘇培盛,我阿瑪去哪裡了?”
蘇培盛回道:“奴婢不知!”
“你不可能不知道!”
“你個狗奴才,你不要以為,我阿瑪信任你,你就可以不把我放在眼裡。”
“你要記住,無論接下來是什麼結果,我都有的是辦法收拾你!”
“所以,你必須老實回答!”
“不然,我有一百種辦法弄死你!”
弘時失態地大罵起蘇培盛來。
蘇培盛忍怒笑了笑:“三阿哥請息怒,奴婢是真不知道,四爺也不喜歡他身邊的人問不該問的話。”
弘時則突然又換了口吻:“算我求你,蘇公公,蘇老爺,你不告訴我阿瑪在哪兒,我怎麼能安下心在這裡抄佛經。”
“奴婢是真不知道。”
“那你總能告訴我八叔那邊的情況吧?”
弘時又問道。
蘇培盛訕笑道:“三阿哥您說笑了,八爺那邊的事,奴婢哪裡知道。”
“你不可能不知道!你是我阿瑪身邊最信任的太監,以往彆說八叔的事,就是八嬸做了什麼事,你都能及時告知給我阿瑪。”
弘時怒叱道。
蘇培盛沒有回答,隻道:“天晚了,三阿哥您早些歇吧。”
“老子歇不歇,不要你管!”
“要不是你攔住老子,老子現在早在八叔麵前露臉了!”
弘時懊惱地回道。
接著,等他又要拿蘇培盛出氣,就聽見外麵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狗吠聲也在這時配合的停止了。
“有旨,宣八貝勒胤禩即刻進宮!”
於是,弘時也在這不久聽見了宣老八胤禩進宮的聲音。
“傳八叔進宮了,難道說是要傳大位給八叔,還是與八叔傳立十四叔的遺命?”
“也不知道阿瑪這個時候到底在做什麼,如果還是去寺廟燒香祈福,那將來整個雍王府就真的隻能靠我撐著了!”
弘時這時用隻有他自己聽到的話,喃喃自語起來。
“那這可太好了!”
“我這些年總算沒有白熬!他弘曆就算立了功,也不過是個貝子,但我至少可以繼承雍親王的位置!鐵帽子也是可以爭取一下的!”
接著,弘時越說越興奮,在房間裡急促地轉起圈來,隨後還朝外麵的蘇培盛喊道:“老貨,趕緊放我出去!”
蘇培盛沒有回應。
……
……
弘曆這裡在聽到宣胤禩進宮的聲音後,沒有多言,隻繼續抄著佛經。
“是啊,四爺這時會在哪兒呢?”
鈕鈷祿氏倒是在這時主動問了一句。
弘曆笑了笑,他其實已經能夠確定雍正現在在哪兒。
但他依舊沒有說什麼。
他得當著海棠的麵,做出鎮定的樣子來。
因為他知道,海棠可能會將這一切,告知給福晉,進而通過福晉告知給雍正。
啪啪!
但這時,急促的拍門聲傳來。
沒多久,便有小內宦走來說:“五阿哥與耿格格求見。”
鈕鈷祿氏看了弘曆一眼,隨後道:“請進來!”
“嗻!”
不一會兒。
耿氏與弘晝就抱著手爐走了進來。
弘晝一進來,看見弘曆還在抄佛經,因此非常愕然:“四哥,你還在抄這個,我還以為可能已經睡了。”
“為汗瑪法祈福的事,不能懈怠。”
“你和格格這麼晚來是為什麼事?”
弘曆問道。
耿氏這時不待弘晝說,就先問道:“你們聽到剛才的聲音了嗎,萬歲爺召八爺進宮了!”
“我們聽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隻傳召八爺,偏偏我們也不知道四爺現在在哪裡,也不好去福晉那裡問。”
鈕鈷祿氏回道。
耿氏有些失落:“原來你們也不知道四爺在哪兒。”
弘晝這時甚至也主動問著弘曆:“四哥,我們難道真的不用急著去向八爺示好嗎?”
“我不是說過嗎?”
“靜觀其變!再說,我相信汗瑪法不會傳大位給八叔的。”
弘曆這時說道。
耿氏聽後大吃一驚:“四阿哥,慎言!小心隔牆有耳,將來讓八叔知道,那樣的話,如果八叔真成為了皇上,影響的是你自個兒的前途!”
與此同時,耿氏也忙捂住了弘晝的嘴,她怕弘晝也說出不好的話來。
這時,又有馬蹄聲傳來。
“有旨意,諸親王、貝勒、貝子、公、皇子、皇女、皇孫、皇孫女、福晉、內大臣、大學士、都統、尚書,立即進齋所麵聖!”
眾人麵色一白。
因為如果不是皇帝大漸這種事,不至於傳見這麼多人,而且不分內外、宮府、乃至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