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本來是想晚上八點半前下班回家的，當時還暗自對自己說再加班自己是狗。
結果特麼的這條微信來得太突然。
實際上陳默確實可以暫時不管這條消息，第二天再溝通也行，不過發件人是劉大勇，倒讓他提起了幾分興趣。
如果沒記錯，對方升職以後乾得還不錯。
離歌的那個黃總過年的時候給自己發了個拜年的信息，然後又邀功似又發了一大串微信。
大致意思是說陳總眼光真好，劉大勇走上管理崗位後讓團隊整體的技術指標穩中還能緩緩提升。
我們已經在著手把劉大勇提拔到維保經理的位置。
陳默看了微信以後簡單的回複了個新年快樂了事，神他媽的自己眼光好。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眼光好你還知道了。
估計是打聽到了華興蓉城這邊的數據中心的二期搬遷工程也是陳默部門負責的，說白就是對二期機房的維保合同蠢蠢欲動。
能混到乙方大區經理的就沒一個省油的燈，一個比一個會鑽營。
陳默直想罵人，他這數據中心的二期都還剛剛開工呢。
劉大勇站在陳默辦公室門口，工裝褲口袋裡的手機震了震，是老婆發來的微信，附著女兒趴在書桌前寫作業的照片，台燈在小姑娘的馬尾辮上投下暖黃的光暈。
他抬手看了眼腕上的老式機械表，距離約定的九點還有五分鐘。
他今天猶豫了好久，鼓起勇氣給陳默發了條微信，本想著對方拒絕以後自己的任務也就完成了。
沒想到對方居然願意見他。
劉大勇深藍色工裝上的 “離歌集團” lo在走廊燈光下泛著啞光，這是他升職為技術主管後換的新製服。
但實際上陳默不知道的是對方已經升職經理了。
“劉工，陳總讓您進去。” 入職半年的部門秘書小唐從旁邊的茶水間探出頭。
要說這幫部門秘書也是苦逼，為了隨時響應和服務幾個部門領導和其他值班的同事，每人都會輪流上一周“中班”。
下午14點上班，晚上12點下班。
當然出於安全考慮，所有中班或者晚班的同事下班都會由部門安排的班車統一送回家，自己開車的另當彆論。
辦公室裡，陳默聽見動靜抬頭。“老劉來了？快坐。”
“陳總，這是離歌集團三月份的維保報告。” 劉大勇雙手將文件夾放在胡桃木辦公桌上，“按照新標準，設備故障率同比下降了42。”
陳默看了對方一眼，沒有看桌麵上的維保報告，反倒笑嗬嗬的開口道，“老劉，你應該也知道，這玩意兒交給張福全下麵的人就可以了。”
“陳總，其實我…” 劉大勇剛開口，就被陳默擺手打斷。
“先喝茶，嘗嘗小唐泡的石花，蒙頂山的茶。” 茶杯遞過來時，劉大勇就直接喝了一口，青瓷茶杯上騰起的熱氣溫熱了他的臉。
茶水在杯中晃出細碎的漣漪，劉大勇忽然想起一個月前離歌集團高層找他談話的場景。
會議室裡，總監拍著他的肩膀說：“老劉啊，你可是咱們和華興對接的關鍵人物，陳總對你評價很高啊。”
接著便推過來一個精致的木盒，裡麵是條金利來領帶，標簽上的價格讓他總覺得對方沒安好心。
連同一起給他的還有個維保經理的聘書。
他當時攥著茶杯，茶水灑在褲腿上都沒察覺，滿腦子都是女兒去年看見他獎狀時的眼神。
當時商業間諜事情剛過，因為他公司沒有被踢出華興供應商清單當中，他也理所當然被評為 “離歌集團年度技術標兵”。
女兒把獎狀貼在臥室門上，過年走親戚期間到處在小輩間吹噓他是抓“間諜”的英勇事跡。
此時辦公室裡陷入詭異的安靜，劉大勇半個屁股挨著椅子邊緣，再又喝了一口茶後硬著頭皮說道：“其實今天來是有個事。”
他喉結滾動兩下，從工裝內袋摸出個牛皮信封，“這是我們黃總給您的邀請函，想請您參加下周的行業交流會。”
“黃總特意囑咐，說會後想單獨請您吃個便飯，希望您能賞臉。” 劉大勇的川普帶著南貢特有的卷舌，“但我覺得”
他突然抬頭，眼角的皺紋堆起苦澀的笑，“陳總，我就是個搞技術的，實在演不來這些彎彎繞。”
辦公室的掛鐘滴答作響，中央空調出風口飄來淡淡的檸檬香。
陳默摩挲著青瓷茶杯，想起四個多月前那個清晨。
這個工裝男人舉著手機錄像衝進應急指揮中心時，一直喊“領導！領導！我有緊急事情要彙報。”
窗外傳來施工車的轟鳴，蓉城研究所三期工地正在打地基。
劉大勇望著遠處林立的塔吊，聲音突然輕下來：“陳總，邀請您參加行業交流會是公司黃總的意思，但我今天鼓起勇氣給你發消息其實主要還是來道謝的。”
他說話的時候雙手在辦公桌下麵十指緊握著。
然後忽然站起來朝陳默鞠了個躬，開始坐下絮絮叨叨的說了起來。
“一直沒機會道謝，要不是您當初給黃總打電話，我可能還在庫房清點螺絲。”
“不怕陳總笑話，我升職那天晚上，我老婆拿著那封燙金聘書盯著看了好久。”
“黃總後來又給我升了一級，說是我當主管過後團隊業績提升後您又誇了我好幾次。當然，也有不好的地方，我才升職沒多久居然就有不太聯係的親戚找我借錢了”
陳默最受不了彆人在他麵前煽情，於是岔開了話題，“聽說你現在又帶徒弟了？”
提到徒弟，劉大勇的腰板挺直了些。“帶了倆年輕人，都是剛畢業的大學生。”
他想起上周在設備間，徒弟小李把精密扳手隨手丟進工具包，他當場發了火。
“我把那本《空調維保標準手冊》給他們一人複印了一本。”
說到這裡，他忽然從工裝內袋掏出個牛皮筆記本，“陳總您看，這是我最近整理的 4號機房設備巡檢表，每個螺栓的扭矩值都標出來了，年輕人總覺得這些細節不重要，可去年那事兒不就是細節沒抓好？”
陳默翻開筆記本，裡麵是密密麻麻的維修日誌和維修數據。
他點點頭，“給你們黃總說，交流會和飯局我會帶張福全和另外一個同事一起去參加。”
劉大勇離開陳默辦公室時，研究所的路燈次第亮了起來，光暈裡浮著層毛玻璃似的薄霧。
食堂後頭的枇杷樹暗戳戳結著青果，幾個加班的年輕人蹲在花壇邊抽煙，紅點在暮春的夜裡明明滅滅。
他摸了摸空空的口袋裡，邀請函已經送出去了。
劉大勇忽然覺得，有些關係，不必靠吃飯喝酒來維係，就像他和陳默之間，一杯茶、一本筆記、一次坦誠的對話，便已足夠。
電動車開過西源大道，路燈的光影在他工裝上一寸寸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