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慧芳忽然抬頭，鏡片後的眼睛亮得驚人，然後又黯淡下去：“其實美妝的利潤很高，可惜水深得很，我找不到好的貨源。”
陳默夾起一片嫩滑的牛肉，很爽口，轉頭問王慧芳，“現在日均單量有多少了？”
“天冷有五十多單”王慧芳臉有些泛紅，“就是快遞總延誤，差評率快突破5了。”
陳默點了點頭，劃開手機通訊錄：“明天你聯係這個帥鳥驛站負責西南片區的張經理，是我大學同學。”
他說完還滑動著鄉鎮配送站的照片，“他們和郵政有助農合作，冷鏈車能開到村口。”
王慧芳收到陳默微信後，依然選擇用手寫記錄一次電話號碼。
圓珠筆尖在筆記本上快速劃過。
去年的她掃碼點餐時看著昂貴的菜價手心冒汗，如今卻在和陳默討論產品定位。
當聽到“可以適當利用預售方式降低庫存風險和用拍攝視頻嵌入商品展示頁”時，她開始懷疑厲害的人是不是做什麼都會比較厲害？
趙元元在洗手間第三次補妝時，手機在雕花洗手台上瘋狂震動。
小額貸款公司的催款短信像毒蛇吐信，讓她有些害怕。
她有些擔心貸款公司會給親朋好友發催收短信，除了讓她社死以外還有可能再也收不到家裡的一分錢生活費。
顫抖著點開朋友圈，最新動態是戴著寶格麗項鏈的側臉照，定位顯示在太古裡tiffany旗艦店。
她試圖用精致的朋友圈麻痹自己。
對啊，自己這麼漂亮，憑什麼就不能過上有錢人的生活？
“元元姐？”林小萌的聲音驚得她摔斷口紅，“你手機裡這”
鏡中倒映著兩張同樣年輕的臉。
一個穿著廣州十三行批發的高仿香奈兒，鎖扣處的鍍金正在剝落；
另一個的jk製服換成了深灰休閒正裝，胸前彆著“新東方實習教師”工牌。
“你還在給初中生補課？”趙元元突然發問，看著對方帆布包裡露出的《心理學導論》。
林小萌低頭轉動尾戒，去年夜市五塊錢買的合金指環，如今換成了925銀素圈，貴了一些但也很有限：“在準備特崗教師考試呢。”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鏡中突然出現陳倩的身影，手裡握著趙元元落下的手機。
催款頁麵在鎖屏通知裡閃爍，像無聲的嘲笑。
江風裹挾著火鍋的麻辣鮮香撞進露台。
陳默倚著欄杆，看陳倩在遠處和王慧芳比劃著拍照的姿勢。
這個去年還不樂意用美顏相機的妹妹現在也開始愛打扮起來。
畫舫過時，雕花窗格裡漏出半段《秋江》的胡琴聲。
“陳總。”林小萌的聲音輕得像歎息，“謝謝您去年介紹的實習。”
陳默笑著說舉手之勞。
是啊，有些人的舉手之勞卻是另一些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陳倩也轉頭，發現去年這個偷拍她哥哥的室友，如今也變成了新東方講台上閃耀的光。
她下午看見對方宿舍桌子上的教案本裡，《勾股定理趣味教學法》被批注得密密麻麻。
“小萌，校長說下周要聽公開課” 陳倩開口說道。
“我知道。”林小萌突然打斷他，“我已經提前準備好了四套互動方案。”
陳默望著江麵遊船拖出的光帶，突然想起前世在山區小學看到的場景：
掉漆的黑板前，年輕女教師正用竹竿和麻繩演示勾股定理。
那些孩子眼裡的光，和此刻林小萌眸中的星火如出一轍。
當陳倩舉著糖畫跑來時，他注意到妹妹手機殼裡塞著張便簽：3月18日，全國師範生教學技能大賽，邀請你來參加。
夢想是想當全職妹妹的陳倩竟然也正在悄悄打磨每個板書設計的轉角。
代駕司機發動沃爾沃時，王慧芳突然扒住車窗：“陳哥，您說淘寶店真能做到皇冠嗎？”
後視鏡裡，她的影子與前世的自己重疊。
陳默降下車窗，任江風吹散酒氣：“我認識個和你一樣大的姑娘，三年前在寮步鎮賣虎門銷煙文化衫，上周剛給希望小學捐了圖書室。”
尾燈在蜀香閣的霓虹招牌下拖出光軌。
後座的陳倩突然開口：“哥，元元姐她”
“陳倩，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 他點開車載音響，奶茶輪的《夜曲》漫過真皮座椅，“就像有人用t改變課堂，有人用代碼改變世界。”
腦海裡出現馮亦如和鐘耀祖吵架的畫麵。
後視鏡裡，林小萌站在路燈下的身影越來越小，而陳默的聲音還在繼續，“還有些人，正在學會不活在濾鏡裡。”
深夜的梅園3棟412寢，月光透過鐵柵欄在水泥地上織網。
王慧芳蹲在走廊儘頭的公共洗手池前，就著聲控燈的黃光打包最後三個快遞。
拍手聲和真空機嗡鳴聲驚來了巡夜的宿管阿姨，手電筒光束晃過她凍得通紅的手指。
“又是你！” 阿姨的塑膠拖鞋拍打著水泥地，“這個月第五次了！能不能讓阿姨我省點心。”
“馬上就好” 王慧芳慌忙塞給阿姨兩包自製辣條，這是她新開發的贈品。
回到寢室時，趙元元的床簾裡漏出手機的微光，某奢侈品官網的購物車頁麵閃爍著令人心悸的總金額。
林小萌的台燈還亮著，教案本上密密麻麻的批注裡藏著未來課堂的雛形。
陳倩的枕邊攤開著《特級教師教學實錄》，書頁間夾著哥哥送的鍍金書簽。
那是陳默2011年獲得華興“明日之星”時的紀念品。
窗外的玉蘭樹在夜風中搖晃，鼓脹的花苞正在積蓄綻放的力量。
快遞單在月光下泛著冷白，收件地址顯示著“涼山州希望小學”。
王慧芳把最後一個書包放進紙箱時，聽見上鋪傳來壓抑的抽泣。
趙元元的手機屏幕停在還款失敗的紅色提示界麵。
晨光再次初現時，陳默站在辦公室落地窗前，看著第一班通勤車碾碎滿地香樟樹影。
手機相冊自動推送“去年今日”：四個女孩在火鍋蒸騰的熱氣裡笑得毫無陰霾。
如今陳倩發來的新照片裡，有人眼角添了愁容，有人眸中多了星光。
在他不知道的另一邊，王慧芳的快遞車正駛過雅西高速。
在某個隧道深處，運載光刻機的重型卡車與滿載教具的郵政車擦肩而過。
時代的齒輪咬合處，既有雷霆萬鈞的轟鳴，也有潤物無聲的蛻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