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心竹拉開架式，也不在意場合，盤膝坐在突起的一塊青石平台之上，伸手撥弄琴弦。
“鏘……”
琴聲乍起，有如銀瓶炸裂，奏響金戈鐵馬之音。
絲絲恐懼情緒，從她的琴聲之中隱隱透出。
陸無病聽出來了。
這一次，心竹師姐動用的手法是【驚雷乍鳴】，先聲奪人。
不對，是奪鼠。
隻要心中還有敬畏，聽到琴聲，就如聽到天雷行罰……
也會讓四周所有鼠類恍如見著天敵。
再想躲在老鼠洞裡，就怎麼也躲不安穩了。
“退。”
琴聲剛剛響起不到十個呼吸。
荒村野嶺處，立即就有了動靜。
牆角、草叢，泥地、樹梢處，密密麻麻的腦袋湧出來，四成是蛇，六成是鼠。
隨著一陣風吹過，腥臭撲鼻。
半空中，數十長條狀物什，飛到半空，張嘴一吐，就噴出黑色煙霧。
地麵更是有著數百頭老鼠，吱吱叫著，一湧一湧的就衝到了石台下麵。
身上也是蒸騰著絲絲血霧。
陸無病一看，那個惡心啊。
反手一掌擊出。
地麵天空就清空大半。
血雨飄飛之中，他拉著沈心竹就往後飛退。
閃了閃，退出數十丈。
“小貓，看你的了。”
這時候，貓貓帶領的大軍就起到作用了。
對於這跑得漫山都是的大小老鼠，以及那躲在草叢裡遊走偷襲的毒蛇，這些貓兒比武林大高手還好使。
隨著小貓仰頭一聲咆哮。
呼呼風聲中，數百上千隻各色貓類，發起衝鋒。
全都彈出鋒利爪子，抓到了老鼠和蛇，也不去吞吃，隻是利用尖牙利爪，往死裡摔打撕扯。
一時之間，眼前就是這一空，到處都看到斷裂倒伏的蛇和老鼠。
沈心竹被陸無病拉了回來，仍然不停手。
這一次，她一點也不吝嗇自己的精神力，琴弦震顫，彈奏殺伐之音。
小村邊界處，有些老鼠跑著跑著，就如同無頭蒼蠅一般的，亂竄亂跑，又跑了回來，死在貓爪之下。
陸無病心中一動，轉頭看去，就見到沈心竹眉頭緊緊皺起，額頭全是汗水，像是在與什麼敵人殊死搏鬥。
“沈師姐，心竹師姐，不用那麼急的，他們逃不掉。”
他敏銳的感覺到，沈心竹此時心中又恐懼又憤怒，似乎也被自己的琴聲影響。
七情天音這門魔功，最重要的控己心，傷敵魂。
首先要做到心如止水，以無情心境，彈有情之音。
否則，敵未傷，己先亡。
搞得自己都七情迷亂，那就真正的走火入魔。
沈心竹平日裡一直笑嘻嘻的，似乎天下沒有什麼事情可以擾動她的心緒。
無論遇到再難受的事情，她都會輕言淺笑，說話極為好聽。
但眼前就不一樣。
她的目光之中，帶著森寒殺意，似乎陷入惡夢之中。
“我知道的，無病師弟，這一次，就讓師姐放縱一回，沒有大礙的。”
沈心竹抬起頭，笑了笑。
透過她那被汗水打濕的發絲，陸無病就看到，心竹師姐眼底深處鋪滿的絲絲血線。
心中微微了然。
大約猜到了一些什麼事情。
他點頭道：“你用琴聲困住這些毒蛇老鼠，我去前方攔上一攔，有人要逃。”
說完，他拉過沈心竹的手臂，掏出三根銀針，並且捋起她的衣袖，就感覺她的手臂微微一縮，終於還是沒有動彈。
映入眼簾的，沈心竹手臂之上，有著七八個疤痕。
不同的是，有的疤痕泛著紅色，有的疤痕是一片半透明的白色。
多如銅錢般大小，有幾處如同雞卵般大小。
相同的地方也有。
這些疤痕全都往下深陷，應該是多年以前，肉塊被什麼東西咬掉，以至於傷勢養好之後，手臂都是凹凸不平……
銀針刺落。
陸無病運轉體內生機，激發沈心竹體內的潛力，恢複她的一些體力，再輕輕把衣袖幫著放下來，笑道：“不就是一些舊傷嗎？沒事，等把十二凶獸斬除，我再來給你傷口重新處理一下，保管還你一隻漂漂亮亮的手臂。”
“還有腳。”
沈心竹眨巴眨巴眼睛，一邊笑一邊落淚。
“好，把你的腳都治好，治療外傷都是小事，不把你治得白白嫩嫩的不要錢。”
“師姐我有錢。”
沈心竹噗哧一聲，眼中的血絲悄悄淡去。
被逗得笑出聲來。
反應過來，連忙捂住嘴，心知這時不是閒聊的時候，連忙催促道，“無病你快去追啊，彆讓那頭大耗子給逃掉。那魔頭太狡猾……還有，這裡這麼多蛇，青蛇殿估計也有人趕到。”
“放心吧，逃不了。”
陸無病前一刻還在與沈心竹說話，下一刻聲音落下之時，已經到了山坡之上，看著草叢裡爬出來的一個身著白衣的青臉漢子，淡然道：“觀你修為未至一流，是青蛇門下弟子吧，怎麼離了曆陽城，跑來明陽？接了什麼任務？老實說了，能給你一個痛快。”
青臉漢子眼神閃爍，也不說話，手中蛇杖一揮，兩條黑腹銀背的細蛇。
哧的一聲，就竄到陸無病的身前……
小小蛇口張開，發出嘶鳴，同時，噴出一大團五彩煙霧。
“敬酒不吃吃罰酒。”
陸無病手中劍光微閃。
一道劍光劃出弧形掠過。
兩條漆黑毒蛇，已經身首兩分。
同時斷開的，還有青臉漢子的兩條腿。
撲通一聲。
青臉漢子發出巨大哀嚎聲。
痛得滿地亂爬。
陸無病也不理他。
身形連閃，又到了另一個方位。
這個方位是雲逸真人把守，她出手更狠。
已經把一個白衣青年削成了人棍。
身旁有著五六條奇形怪狀的毒蛇屍體。
顯然，雲師叔對於驅蛇的這些白衣人，熟悉得很，對敵之時也是經驗豐富。
並不會被對方的蛇毒暗算。
倒是沈連城那裡，頗為有些著急。
直追出三裡路，看著地麵一個黑漆麻烏的大洞發呆。
陸無病趕到時，就聽得沈師叔懊惱說道：“被騙了，大老鼠精竟然懂得偽裝，老夫還以為是一個小孩子的屍體，被他偷襲了一把。”
“師叔沒事吧？”
“沒事，這家夥修為倒是不強，不過，用毒驅鼠的本事，極為厲害。”
沈連城一邊回話，一連運功驅毒。
能看到他的右手中指已被割開，有滴滴黑血，被他擠了出來。
臉上的黑氣也跟著變淡。
“竟然沒逃，還在打小貓的主意？”
遠遠的，聽到一聲好聽的貓叫。
陸無病啞然失笑。
十二凶獸橫行多年，這麼多江湖高人，也沒有把他們怎麼著。
一方麵是因為背靠魔門轉輪殿，背景深厚。
另一方麵，當然是這些凶人同惡共濟，更是老奸巨猾。
老耗子魏明，自號【子神君】，口氣極大，要說修為不深是不可能的。
先行示弱，弄傷沈連城。
就是想要拖住自己這個治傷高手，然後，第一時間集中力量，對付貓貓。
他驅動老鼠大軍，動輒數千頭大小老鼠，所過之地，簡直是密密麻麻一片。
任憑再怎麼強橫的高手，見著這麼多老鼠，都要頭大如鬥。
總不能一劍一劍，一掌一掌的去攻打這些跑得亂七八糟的東西。
如此，他是攻也好，逃也罷，進退裕如，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但是，有著小貓領著數百上千頭大貓趕了過來，首先就廢掉了他的老鼠大軍。
什麼聲東擊西、放毒撕咬，傳播病毒……
在貓貓的尖牙利爪之下，完全沒有太多作用。
隻要不吃死老鼠……
天敵就是天敵，老鼠對貓，根本就沒有太多勝算。
因此，這頭大老鼠精首要目標，就是針對領頭貓王。
殺了此貓。
其餘大小貓兒，全都散成一盤沙，再也不足為慮。
吱……
一道黑影裹著霧氣，被風一吹，就到了貓貓身後。
手中月牙長柄刀貼地疾斬過來。
小貓四足輕彈交錯，身體如同跳舞一般輕盈，胡須微微翹起，眼角還帶著絲絲不屑。
‘想偷襲貓奶奶，門都沒有。’
呼的一聲。
貓尾甩動著，向旁邊輕輕一抽，抽得空氣炸裂如同鞭炮。
一個身形矮小，大頭突牙，滿臉皺紋的老叟剛剛從地麵現身，臉上就被抽出一道長長紅痕，皮開肉綻，發出尖銳的吱鳴聲。
再看小貓之時，眼中就浮現絲絲驚恐。
“見鬼，這是什麼怪貓。”
他從來沒見過，速度快到如此地步的黑貓。
竟然還有著豐富的表情，眼神像是在嘲諷自己。
“再來。”
看著那頭黑貓，提起一隻前腿，用腿上的白毛爪子勾了幾下，魏明突兀的就明白了這隻貓在叫著什麼意思了。
“成精了吧？”
有心想要去勾上幾式月牙刀，魏明卻無端端的感覺到心中發冷，幾回作勢，又壓下殺意。
“你要麼就跟小貓打一場，要麼就鑽洞逃走……這樣試來試去的，有什麼意思？”
腦後傳來一聲冷笑。
魏明大驚失色，皺紋都仿佛扭曲了起來。
身形一躬，以左足為軸，飛速旋轉起來。
月牙長刀劃出數道銀線，在身前身後斬了十七八個來回，數丈草木被徹底割裂，斬成細碎的塊狀物，向著四麵八方散落。
卻依然斬了個空。
他轉了無數個圈，卻看不到剛剛說話之人究竟在哪？
“誰？是誰？”
“你來明陽城搞事，竟然不知道這裡是誰的地盤？”
聲音又響了起來。
這一次，聽得更真切，就在自己的身側，不到一丈處。
魏明剛剛想要揮出長刀，半截手臂揮了揮，灑出一片鮮血。卻發現，刀，沒有提起來。
低頭一看，自己的右臂不知何時，已然從肘部斷開。
剛剛揮動的就是大臂。
啊……
魏明心中大驚。
身體半旋，就要以腳為鑽，以身為鋒，鑽到泥土中，打出一個大洞，瞬息逃走。
卻不料，他身體剛剛轉動起來，往日裡恍如金鋼的雙足，停在原地動也不動。
反而是上半身旋著旋著，飛離原地，重重跌落地麵。
斷麵骨肉與地麵撞擊，痛得他差點暈過去。
“這是什麼劍法？”
他尖叫著，眼中全是絕望。
對方不但看不到人影。
連劍光都看不清。
斬掉自己的手腳，超出了意識反應。
魏明僅餘的一隻左掌提了起來，掌心蘊藏凝實漆黑內力，想要一掌劈在自己的頭頂，剛剛拍到腦門，又停了下來。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
他從小到大一直乖戾狠毒，對於馴獸和用毒方麵，有著超絕才華。
平生最愛折磨彆人，更是以殺生為樂。
可是，真正麵對生死關頭。
他與一個尋常百姓，也沒有什麼區彆。
想到就要身死，害怕得全身都發抖，全身發軟，一掌怎麼也劈不下去。
地麵樹影一陣搖晃，陸無病身形出現，振腕抖去劍上鮮血。
冷曬道：“若是你有勇氣自裁，我倒也高看你這歪門邪道三分。沒想到，身為十二凶獸，卻原是貪生懼死之輩。”
“你是陸無病。”
魏明像是蒼老了十歲，“錯了，老夫早就應該建言，首先滅掉天星宗，卻沒成想，讓你成長了起來。
不過，你想在我這裡得到什麼消息，卻是不可能。”
這個長得像個大耗子的老家夥，還在悔恨自己的策略出問題了。
更是有些嘴硬。
“那可不見得，心竹師姐，這裡抓到一個大耗子，有沒有興趣來審一審？”
陸無病笑道。
隨手彈出一縷劍氣。
破開魏明的丹田氣府，感受到他體內筋脈崩毀，才放心叫來沈心竹。
心竹師姐專修七情天音，最是能發掘人心最隱秘的一些東西。
如果這位十二凶獸之一的【子神君】還有修為在身，她當然奈何不得。
但是，內功被廢之後，剩下的就隻是一個色厲內荏，手無縛雞之力的惡毒老叟，想要怎麼整治都行。
陸無病猜測。
當初魔門天音堂被滅之後，堂主蘇芸娘，也就是沈心竹的母親身死。
沈心竹年紀幼小，估計是落入到魔門其他堂口手中。
多半是被十二凶獸抓了起來。
她手上腳上的被啃咬出來的缺口，不是蛇就是老鼠咬出來的。
因此，她從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討好彆人。
隨時都可能被老鼠毒蛇吞吃掉，能不乖嗎？
而這時候的沈連城，估計是與自己女兒失散。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尋回小心竹……
這些舊事，是心竹師姐內心深處被塵封的傷疤。她不說，沈連城也不會說。
陸無病隻在蛛絲螞跡之中，猜到了一些內幕。
不過，他也不好直接說出來。
此時把這個大耗子精送給沈心竹好好泡製，應該能夠撫平她內心的此許傷痕。
“正求之不得。”
沈心竹一聽此言，雙眼放光的飄然向前。
一雙鳳眼盯著魏明，就如噴火一般。
“是你。”
魏明終於麵色大變。
……
“問清來龍去脈，不能放任十二凶獸掀起風浪，明陽曆陽，左近數城，必須得全部清掃一遍。”
“就算是不為了朝廷，為了無辜百姓，為了宗門安危，也得解決了這個禍害。”
“否則，被這些魔門凶人搞亂一方，真的可能提前掀開兩國交鋒大幕，到時候自家地盤夾在中間，還真不太好處理。”
陸無病默默盤算了一陣。
也不去打擾沈心竹審問。
過了好一會，才見到幾人麵色沉重的過來，放下手中的小貓，問道：“問清楚了嗎？他們為何前來明陽？曆陽是否有變？”
“無病師侄果然明見萬裡，早早就猜到了他們要采用毒功。好險，若這萬獸誅天大陣，一旦布成，周邊數城，立成鬼域。”
雲逸真人滿臉慶幸。
現在還來得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