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可曾聽過《石橋禪》?”
一心和尚倚靠在石碑邊,平凡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淡淡的哀傷,道:“佛陀的弟子阿難在出家前曾見一少女,從此愛慕難舍。佛祖問他你有多喜歡那少女?阿難回答,我願化身石橋,受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打、但求此少女從橋上走過。”
說道這,一心和尚神色複雜的笑了笑,道:“當時我聽老師說這個故事的時候曾問過他,男女間的小情小愛難道可以濃烈到這種地步?”
“老師笑了笑,告訴我說這世間之愛不分大愛小愛,愛便是愛。菩薩普度眾生是愛,父母憐惜幼子是愛,阿難對那少女的愛也是愛。”
一心和尚望著虛空,似乎是回望著過去,道:“後來大師兄跟高陽公主在一起,我也曾勸過他,告訴他一旦事發他便會萬劫不複,但大師兄卻是執迷不悟,哪怕直到後來被皇帝腰斬,他死前也告訴我他並不後悔……因為他愛高陽。”
“我一度很迷茫,無法理解男女間的情愛為何會讓人舍生忘死,甚至不顧世俗的眼光,哪怕身敗名裂也要愛下去……”
“直到我遇到了阿雨……”
一心和尚臉上浮現出一絲溫柔之色,道:“在老師的諸多徒弟裡麵我其實算是很平庸的一個,我沒有大師兄辨機的英俊聰慧,也沒有窺基師兄那等天生承道之基的修行天賦,更沒有圓測師兄那種能與諸國僧侶辯經傳道的口才。我隻是一個小和尚,每天隻懂得吃齋念佛,偶爾幫人做些祈福驅邪的小事情……”
“我第一次遇到阿雨的時候,是在她家。”
“她父親是個很大的官,當時太宗因為玄武門之變經常做噩夢,時常需要道佛兩脈的高人為其祈福凝神,而當初阿雨的父親也同樣參與了此事,所以也偶爾會被夢魘纏繞,於是便請我上門為他祈福驅邪。”
“阿雨那時候才十三歲,對於我她感到很好奇,問了我很多東西,我也回答了他很多問題。我看得出,她對於外界的一切都很向往。”
“我祈福之後阿雨的父親便沒有再做噩夢,於是他經常帶著阿雨來寺廟燒香還願。一來二去,我跟阿雨便成為了朋友……很好很好那種的朋友!”
“那是我一生中最開心的日子,我們兩個經常一起偷溜出來玩,阿雨會偷她家很好吃的綠豆糕給我,我也會悄悄的拿老師的一些舍利子給她看……反正老師說那些舍利子都是用來唬人的,沒有什麼用。”
“後來我發現我經常會想念阿雨,甚至是夢到阿雨,哪怕念經的時候也常常走神。我問辨機師兄是怎麼回事,他笑著告訴我,說我愛上了阿雨,應該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活,愛的轟轟烈烈,九死無悔。然後我問窺基師兄怎麼辦,他說要帶我去逛青樓,見多了世間男女之事便不會再為其所執。最後我又問了圓測師兄,他抓著我講了三天的大道理,聽得我頭暈腦脹,但最後還是沒想明白。”
“我還是時常想著阿雨,然後我去問了師傅。師傅說這是我的劫,也是我的緣,能否度過全看我自己。渡得過便能立地成佛,看透一切,渡不過就會執著千年,不得超生。”
“我當時被嚇到了,於是決心不再見阿雨。我是個和尚,當然是要成佛的,怎麼能不得超生呢?”
“再後來,讓我愛的轟轟烈烈,九死無悔的辨機師兄死了,這更堅定了我的看法,哪怕阿雨一次次的來找我,我也沒有理會他。”
“不久後阿雨讓人告訴我,她定親了,夫婿是太子李承乾的侍衛長賀蘭楚石,她希望在出嫁前見我最後一麵。”
“我沒有見她,是啊,我是要成佛的和尚,怎麼能見她呢。”
一心和尚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似乎在回憶過去,又似乎在嘲笑著什麼:“等到我再聽到阿雨的消息之時,他父親已經因為跟太子李承乾謀反一事而被皇帝誅殺,全族之人儘被牽連,男的或被誅或流放,女的則流放到各地教坊司,成為官奴,任人欺淩。”
“我知道這個消息之後心急如焚,時時刻刻都在擔心著阿雨。我終於知道,我不想成佛,我想要跟阿雨在一起。”
“可等我來到星城的教坊司找到阿雨的時候,阿雨卻不願見我。他說我是要成佛的和尚,她是下賤的官奴,她不配見我。”
“我一次次的想去見她,她一次次的躲著我。這件事在當時引起了一些人的非議,是啊,一個和尚糾纏著要見一個官奴,這總是會引人矚目的,更何況我還是玄奘法師的徒弟和‘淫僧’辨機的師弟……”
“但我沒管這些,我終於明白辨機師兄的話,原來愛一個人真的可以不顧一切,九死無悔。”
“可我沒想到,我不在意彆人的非議,但阿雨在意。”
“後來我受皇帝召見,去京城講經。回來之後我才知道……阿雨自殺了。”
“她留了封信給我,說她不願因為她的事讓我受人非,也不願耽誤我的修行。她知道成佛是我的願望,她希望我可以成佛,所以她隻能死。”
“我愛阿雨,結果卻又是我逼死了阿雨。”
一心和尚在笑,但他的眼眶中已經浮現出淚水:“更讓我無法接受的是,因為阿雨是官奴,是賤籍,所以他入不了祖墳,隻能被草草掩埋在了這阿彌嶺,甚至因為這裡墳瑩太多,而且等我回來的時候阿雨已經死了許久,所以我甚至找不到她的屍骨。”
“我不願阿雨成為無主孤魂,永生永世被困在這陰煞之地,也不忍看到其他女子有此下場,於是便以畢生佛法立下碑文,從此之後常住此地,希望可以化解他們的怨氣,超度他們。”
一心和尚搖了搖頭,歎道:“可我低估了人性的惡,也低估了世間的殘酷。我固然能渡化一些孤魂怨鬼,但千百年以來含怨而死,不得善終,被草草掩埋在這裡的女子何止成千上萬。我渡化冤魂的速度遠不及冤魂增長的速度,結果不僅沒能將她們超度,幫她們往生,反倒是因為我的執念和佛法,以及那佛像佛經之中一些特殊的力量讓此地的冤魂發生了異變。”
“那薔薇女王,便是這一千五百年來無儘怨念和執念彙聚在一起,結合了那佛像經文中一絲靈韻,借天變之機誕生於世的特殊存在。”
“她並非單純的鬼物,甚至蘊含一絲佛性,可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會如此的特殊和強大。”
說道這的時候,一心和尚的身軀已經幾乎變得透明,他搖了搖頭,道:“因為那一絲佛性和菩薩的慈悲之意,讓薔薇女王的怨氣殺氣不算太重,但也讓一般的神通手段幾乎對她無用。而且一千五百年來無數慘死女子的執念也化為了她的執念,那便是找到一個自己深愛並且深愛自己的人。這不僅是她的執念,也是她的劫和她的緣,若是她能勘破執念,化解此劫,那便能修成正果,立地成佛。可若是她無法勘破執念,深陷其中,那就會徹底入魔,成為荼毒蒼生的蓋世妖魔。”
最後,一心和尚在身軀幾乎徹底消散之時深深地看了鐘無咎一眼,道:“是成佛還是入魔,皆看她自己的緣法,而施主……你便是她的緣法!”
話音落下,一心和尚的身軀終於徹底消散,而那塊傳承了千年的阿彌碑也瞬間浮現出無數裂紋,最終寸寸崩毀,化為無數粉塵隨風而散。
一心和尚的執念是這裡的冤魂和玄奘法師的囑托,如今他將佛像和經文交給了鐘無咎,完成了囑托,而這裡的冤魂又化為了薔薇公主,不複存在,這也讓他這維持了千年的執念終於得以消散,獲得往生。
隻是一心和尚倒是走得痛快,可卻留下了鐘無咎愣在原地,臉色變得極為複雜。
他突然意識到薔薇公主的問題比他想象中還要嚴重!
這不僅僅是因為薔薇公主的強悍實力和蘊含的佛性與慈悲,更是因為一心和尚的“入魔”和“成佛”之說。
作為被薔薇公主看上的“有緣人”,他若是不能幫薔薇公主勘破此劫,那薔薇公主就極有可能徹底入魔。到時候以薔薇公主的恐怖實力再加上她麾下的薔薇軍團,暴走之下彆說是區區一個星城了,就算是整個湘南省,甚至是整個華夏的南方都會被夷為平地,化為魔土!
那樣一來他不僅自身難保,而且還會罪孽深重,萬劫不複!
這下事情麻煩了!
然而更讓他頭疼的事還在後麵!
因為隨著一心和尚執念消散,阿彌碑化作粉末,鐘無咎原本所在的這片荒地也開始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數薔薇花從四麵八方蔓延而來,很快將此地占據,化為一片繁花似錦的薔薇花園。
顯然,沒有了阿彌碑和兩件佛寶的鎮壓,這片區域再也無法抵擋女王宮的力量,直接被女王宮同化了。
“恭喜姑爺替女王陛下除掉這該死的禿驢,自此之後女王宮再無桎梏,圓滿如一,女王陛下也少了許多麻煩。”
與此同時,花奴兒的身影也出現在了花海之中,一步步朝著鐘無咎走來,滿臉笑容的說道:“女王陛下若是知道姑爺為她所做的這一切,她一定會非常高興,會更寵愛姑爺的。”
“……”
聽到花奴兒的話,鐘無咎眼角微微一抽。
他突然意識到他取走了此地佛寶,化解了一心和尚的執念,這固然讓他得到了巨大的佛緣和好處,也在一定程度上摸清楚了薔薇女王的來曆,但同樣也是幫薔薇女王解除了一個巨大的桎梏。如今沒有了一心和尚和阿彌碑的限製,那薔薇女王隻怕會變得更加強大!
當然,也會如花奴兒所說的那樣更“寵愛”自己!
夭壽!
這下隻怕更逃不脫那薔薇女王的“追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