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鳳霄城。
卯時三刻的晨鐘驚起城樓角簷下的白鴿,八丈高的朱漆城門在鉸鏈的吱呀聲中洞開。城門外早候著的驢車碾過青石門檻,車轅上掛著的銅鈴將第一縷晨光撞得粉碎。
棋盤式的街巷漸次活泛起來,包子鋪的竹蒸籠騰起丈許高的白霧,裹著蔥花香在朝陽裡翻卷。菜販肩頭的竹扁擔壓得咯吱作響,筐沿還沾著南郊菜田裡的晨露。沿街的鋦瓷匠敲響銅碗,叮叮當當的調音聲裡,打更人昨夜留在石板縫間的梆子聲正慢慢蒸發。
“包子——”
“賣菜咯,新鮮的蔬菜……”
……
滿街嘈雜聲中,一位少年緩步進入城內。
少年身披天青色錦緞長衫,一柄橫刀斜挎腰間,他身量修長若青鬆拔節,玉瓷般剔透的肌膚在光影中流轉著霜雪之華。那雙深邃的眸子恍若寒潭映月,眼波流轉間星輝躍動,將少年英氣雕琢成渾然天成的風華。
“小姐快看,那位公子生得好生俊俏。”
“你這丫頭知不知羞啊?莫讓人家聽了去。”
“這是哪家的公子,我怎的在京城從未見過?”
“看這身裝扮應該是江湖客。”
少年對滿街的鶯聲燕語置若罔聞,青衫拂過喧囂市井,緩步行至朱漆匾額高懸的‘丞相府’前,方停下腳步。
見一陌生少年江湖客在朱門前駐足,丞相府內趨出一名小廝,拱手問道:"敢問閣下尊姓?"
少年行了個江湖禮:“在下陸沉。”
小廝一怔,麵露茫然之色,“未曾聽聞閣下名諱,來相府所為何事?”
陸沉探入衣襟內袋,摸出一枚玉佩,玉質溫潤隱有流光,遞到小廝手中:"煩請轉交丞相大人。"言罷退後半步負手而立,青衫微擺間已作靜候之態。
小廝摸了摸玉佩上的紋路,見玉質溫潤,又瞥見少年不卑不亢的神色,心下稍定,行了個禮後便小跑進入了相府。
來到這所謂的京城,陸沉心裡還是非常忐忑的。
自幼便隨著父親生活在邊陲小鎮上,母親在生他時難產去世了,父親再也未曾續弦,對這個兒子可謂是‘關懷備至’。
自打能站穩走路起,便被要求每日紮馬步練功。家裡總備著不知從哪弄來的草藥湯,每次練到雙腿打顫快要栽倒時,就揪著他的後領子,把人整個按進那口熬著草藥的木桶裡。
說來也是奇怪,泡藥浴時仿佛被千把刀淩遲,每回都痛得昏死過去。可第二天一睜眼,渾身勁頭足得能打死老虎。
就在陸沉對這藥浴又愛又恨的過程中,泡了十八年。
就在月餘前,一夥蒙麵賊人深夜破門而入。父親拚死抵擋仍遭重創,最後將染血的玉佩塞進陸沉手心,催促他連夜逃往京城,務必親手將玉佩交給丞相李修遠。
又告訴他,這十八年已為他洗筋伐髓,打下銅皮鐵骨的根基,若能得到名師提點,必定可以名動江湖,再為其報仇,若無機緣,便隱於市井,李修遠會為其安排好一切。
陸沉不願離去,但見其父親與三位長老拚命才為其博得一線生機,也再沒有遲疑,順著一條羊腸小道離開了生活十八年的天機閣。
不多時,丞相府朱漆大門隆隆開啟。李修遠捏著玉佩疾步而出,見那青衣少年仍如鬆柏般佇立階前,眼眶霎時泛起潮紅。
"賢侄,且隨老夫入府一敘。"言罷挽住陸沉手臂,徑自朝相府內行去。
……
二人來到書房內,吩咐小廝去後院傳李夫人前來書房敘話。
李修遠指腹摩挲著溫潤玉佩,忽而抬眼:"這玉佩你與天機閣主陸天舒是何關係?他現下人在何處?"
"丞相大人,家父正是陸天舒,月前遭前朝餘孽威逼,欲使其刺探皇家秘事。家父嚴辭拒絕,卻遭其報複,闔門儘滅。"
"天機閣陷落時,家父與三位長老舍命破開生門。"少年雙拳緊攥,眸底燃起滔天恨焰,"玉佩正是家父絕命時交於我手之物,並囑托'天下唯李相可托生死'。"
李修遠霍然起身,話音未出便被撞門聲截斷。一名婦人踉蹌而入,發髻散亂間已將陸沉攬入懷中放聲痛哭。
陸沉被突如其來的懷抱悶得喘不過氣,掙紮無果後,也就任由婦人痛哭,直至抽噎漸弱,婦人雙手捧起陸沉的頭,嘴中喃喃道:“像,太像了。”
這一變故讓陸沉猝不及防,就聽耳邊傳來李修遠的聲音,“這位是我的夫人,也是你的姑母。你姑母在你出生的時候還是陸家的大小姐呢。”
此言一出,怔愣中的陸沉跪地行禮道:“見過姑母。”
“好孩子,苦了你了,你且在姑母這住下,往後這裡便是你的家。”言罷又將陸沉攬入懷中。
就在此時,丞相李修遠開口道:“侄兒,且聽你姑母的,你父與我有大恩。”
當年李修遠不過是邊陲小鎮上的一個落魄書生,而陸沉的姑姑陸雪棠卻是天機閣大小姐,雖為養女,卻被上一任天機閣閣主陸峰,陸沉的爺爺視如己出。
在彼時的邊陲小鎮上,陸雪棠是真正的天之驕女,而一個落魄書生想要娶陸雪棠可謂是難上加難。
偏偏陸雪棠看上了這個落魄書生,為了能跟李修遠在一起,差點與陸峰鬨掰,還是陸沉的父親,當時天機閣少主為其作保,才讓有情人終成眷屬。
後來又為其出資進京趕考,這李修遠也是爭氣,一舉奪魁,成了新帝臨朝之後第一個狀元郎。得到了新帝的重用,步步高升,沒過幾年便成了大周朝的丞相。
正因如此,在天機閣出事之後,陸天舒才讓陸沉到京城投奔李修遠。
雖說是投奔,但是陸沉堂堂七尺男兒,又怎可能寄人籬下。
身負血海深仇的陸沉,終究還是要走江湖路。
陸沉恭敬行了一禮,正色道:"姑姑、姑丈,如今我身負滅門之仇。父親臨終前讓我來京城投奔,我雖依言前來,但這份血仇我必須親手了結——為父親、為舍命相護的三位長老、為天機閣上下報此血海深仇。"
"我實在不想繼續留在這裡,雖然兩位不把我當外人,但我總有種寄人籬下的感覺,懇請兩位體諒我的心情,允許我離開。"陸沉鄭重的說道。
李修遠與陸雪棠對視一眼,神情凝重:"你這倔強勁兒跟你爹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你又何必如此?眼下這情形,你還能往哪兒去?"
“這天大地大,總會有我容身之處。”
陸沉恭敬施禮後轉身離去,青衫拂過門扉。行至書房拐角處時,冷不防與來人撞了個滿懷。
“哎呦——”
陸沉踉蹌著後退了兩步,抬眼看去,卻見一道仙姿綽約的少女,站在了自己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