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星瀾歸契(1 / 1)

推荐阅读:

北境的風雪灌進星瀾殿時,魚玄機的指尖正隔著染霜的袖口,觸到李逸塵腕骨處凸起的籌紋。那些灼痕還在發燙,像把碎星嵌進了他的骨血裡。她攥緊那截凍硬的衣袖,紅繩上的星砂順著相貼的掌心滲過去,暖意混著他皮膚上的冷,讓她忽然想起當年在雲台觀,他替她擋住雷劫後也是這樣——明明自己的靈脈都在滲血,卻還笑著說星砂的光比他掌心的籌紋亮。

“疼嗎?”她仰頭望著他緊抿的唇,鼻尖凍得通紅。

李逸塵低頭,見她睫毛上凝著細小的冰晶,強扯出笑:“不疼。當年你偷喝師父的星淵露,醉得在觀星閣亂跑,碰翻了十二盞星燈,我替你挨的那二十戒尺,才叫疼呢。”

魚玄機眼眶一熱,想起那時他趴在石床上,後背的鞭痕滲著血,還反過來哄她:“小哭包,戒尺是木頭做的,比你星砂的光軟多了。”此刻他掌心的裂痕卻比當年的鞭痕更讓她心驚,那是逆推星軌時靈脈與天道相抗的傷,每一道都像在割她的心。

冰晶穹頂下倒懸的十萬冰棱映著他們踏碎風雪的身影,魚玄機忽然看見某根冰棱裡,李逸塵的袖口被風雪扯開,露出肘彎處淡青色的胎記——形狀竟和幽篁胸口晶核的裂痕一模一樣。她指尖一顫,想起十二歲那年在冰湖,他為她采星砂墜入寒潭,上岸後發燒三天,醒來卻忘了自己曾被冰棱劃傷。

“逸塵哥哥,”她忽然開口,聲音發顫,“你肘彎的傷……是不是從來沒好過?”

他身子一僵,彆過臉去:“早忘了。小孩子家家的,提這些做什麼。”

可她知道,他向來是這樣,總把疼往肚子裡咽。那年在藏書閣,他偷讀禁書被師父罰跪,她偷偷給他送薑湯,看見他膝蓋上的血泡都滲進了青布褲,卻還笑著對她比口型:“彆告訴師父,不然你連觀星閣的門檻都摸不著。”

千裡之外的極淵深處,骨淵殿外牆堆砌的千具骸骨裡,某具指骨上嵌著的算籌染著半乾的血,籌麵刻著的星圖,竟和魚玄機小時候見過的、母親臨終前攥在手裡的碎圖一模一樣。她忽然想起母親咽氣時,指尖的籌紋印記比李逸塵的淡些,像被淚水泡過的銀,臨終前輕聲說:“阿魚,若遇著掌心有雙生紋的人……便把星砂交給他……”

此刻望著李逸塵掌心漸漸變暗的雙生紋,她忽然喉間發緊:“當年在雲台觀,你說我的星砂是全天下最亮的星盤,可如今你的籌紋裡纏著我的星砂,是不是……是不是連魔紋都能騙過去?”

他轉頭看她,眼中映著冰棱的銀輝:“傻丫頭,星砂若騙不了魔紋,又怎會護著你長這麼大?你忘了嗎?七歲那年,你在雪地裡迷了路,是你的星砂引著我找了你三天三夜,那時我就想,這世上最靈的算籌,也比不上你掌心這點光。”

幽篁赤腳站在骨台時,十二根骨刺穿肩的聲響讓魚玄機後頸發寒。那些串著殘魂的骨刺裡,有一道虛影的衣袂碎片繡著東海魚氏的浪花紋——那是她從未見過的祖母的紋樣。魔族大祭司胸口的腐壞晶核每跳一下,冰棺上的魔紋就往李逸塵的方向爬半寸,而她撫過眉心骨籌形傷疤的動作,像極了魚玄機每次緊張時摩挲星砂戒的習慣。

“觀星子的燃魂籌……竟融合了星砂之力……”幽篁的聲音像碎冰在磨盤上碾過,李逸塵的指尖猛地掐進魚玄機掌心。她聽見他喉間溢出極輕的悶哼,知道那是靈脈被啃噬的疼,就像當年他替她擋下築基雷劫時,也是這樣默默咬牙。

“逸塵哥哥,”她湊近他耳邊,聲音隻有兩人能聽見,“你還記得我們在雲台觀後山頂的約定嗎?你說等我修到星砂境第三層,就帶我去東海看真正的星雨。”

他垂眼,看見她頸間的星砂戒不知何時出現了裂痕,和幽篁眉心的傷疤一模一樣,忽然想起那年在後山,她舉著剛凝成的星砂對他笑,說:“等我厲害起來,就能護著你了。”如今她明明在護著他,可他掌心的籌紋卻在一點點被魔紋侵蝕,像要把他們共同的回憶都吞掉。

當骨淵殿的骨樹開始滴黑血,每滴血珠裡都映著星瀾殿的場景,魚玄機看見某滴血裡,李逸塵的肩背處算籌紋被黑色侵蝕,像有人用墨筆在星圖上亂塗。她再也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腕貼在自己額頭上:“冷嗎?我的星砂給你暖著。”

他感受著她額頭的溫度,忽然想起小時候,她總愛把凍紅的手塞進他衣領裡,嚷嚷著“逸塵哥哥的脖子是暖爐”。此刻她掌心的星砂順著脈門湧進來,混著她獨有的氣息,讓他心口的腐壞寒意淡了幾分,卻也讓他更怕——怕自己撐不住,讓她像母親當年那樣,眼睜睜看著重要的人在眼前凋零。

“笨蛋!”魚玄機的星砂炸開時,聲音裡帶著哭腔,“你以為我看不出你在硬撐嗎?當年在玄冰淵,你為我逆推星軌,籌紋裂了三道,卻騙我說隻是星力反噬。現在掌心都黑成這樣了,還笑?”

他望著她發紅的眼眶,忽然伸手替她擦掉眼角的冰晶:“哭什麼?你看,王仙芝的斬仙刀劈開魔影了,骨淵殿的外牆在崩解呢。那些骸骨裡,還有雲台觀的師兄們在護著我們呢。”

可她知道,他說的“師兄們”,是三年前為護他們突圍,被魔族斬成肉醬的七名弟子。那時他抱著渾身是血的她躲在岩洞裡,用算籌術偽造星圖引開追兵,整整三天沒合眼,後來抱著她回雲台觀時,鞋底都磨穿了,卻還說:“阿魚彆怕,哥哥在。”

當最後一根噬脈骨籌崩碎,李逸塵踉蹌著撞進她懷裡,她聽見他貼著她耳邊的呼吸裡,混著極輕的、帶著顫音的“母親”二字。她僵了僵,忽然想起他從未提過自己的母親,隻說自幼被觀星子收養,此刻卻在她懷裡露出這般脆弱模樣,像極了小時候被師兄們欺負後,躲在柴房抹淚的樣子。

“逸塵哥哥,”她輕聲說,“等這事了了,我們去雲台觀的藏書閣,把《星淵秘錄》剩下的幾卷都看完好不好?你說過,裡麵記載著雙生紋的解法。”

他沒說話,隻是攥緊她的手,像抓住最後一根浮木。她知道,他怕的不是死,是再也不能像小時候那樣,牽著她的手在觀星閣數星星,再也不能在她砂術走火時,用籌紋替她穩住靈脈,再也不能聽見她喊“逸塵哥哥”。

冰晶穹頂外的星雨還在下,落在李逸塵發間的不再是冰,而是帶著暖意的光。魚玄機伸手替他拂去發梢的光點,觸到他額角的冷汗,才驚覺他的體溫低得可怕,像整個人都被極淵的寒氣侵透了。他勉強抬頭對她笑時,眼底映著星瀾鏡中逐漸清晰的星圖,卻在看見她頸間的星砂戒裂痕時,瞳孔猛地縮了縮。

“阿魚,”他忽然開口,聲音沙啞,“如果有一天,我的籌紋真的被魔紋吞了……你就用星砂燒了我,彆讓我變成骨淵殿的骸骨。”

她狠狠瞪他:“胡說什麼!當年你能從雷劫裡把我搶回來,如今我就能從魔紋裡把你拽出來。你忘了嗎?你掌心的雙生紋,有一半是我的星砂刻進去的,就算天道要收你,我也不答應。”

他望著她倔強的模樣,忽然想起七歲那年,她剛被觀星子帶回雲台觀,紮著歪歪扭扭的雙髻,舉著比自己還高的算籌,說:“我叫魚玄機,以後你就是我哥哥了,我保護你!”如今這麼多年過去,她還是像當年那樣,用星砂護著他,用倔強的眼神告訴他,這世間沒有他們闖不過的關。

風雪漸歇時,李逸塵靠在她肩上睡著了,睫毛上還凝著未化的星砂。魚玄機望著穹頂倒懸的冰棱,忽然發現某根冰棱的反光裡,映著幽篁年輕時的模樣——那女子眉心沒有傷疤,發間卻戴著和她一模一樣的紅繩,而她身後的骨淵殿外牆,某具骸骨的掌心正攤開,裡麵躺著半塊刻著“李”字的星砂,邊角的缺口,和李逸塵小時候摔碎的那塊星砂墜完全吻合。

她忽然想起母親臨終前未說完的話,喉間泛起苦澀,卻聽見懷裡的人輕輕動了動,夢囈般喚著她的名字。她低頭,看見他掌心的籌紋裂痕裡,星砂的光正在一點點彙聚,像極了他們小時候在雲台觀放的孔明燈,哪怕風再大,燈芯再弱,也倔強地朝著星空飄去。

“彆怕,”她輕聲說,指尖撫過他掌心的紋路,“我們的星圖,還沒畫完呢。”

最新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