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坪島的桃花,在三月已經敗儘了。三百年來還是第一次。
“玉泉洞的風特彆寒。”王仙芝為慕容雪披上雪白的夜衣時,月光被翻湧的烏雲啃噬得支離破碎,慕容雪掌心的玉佩燙得像是塊燒紅的炭,胸口的金色疤痕如刀峰遊走,痛入骨髓。她踉蹌著撞出山洞,整座島嶼在腳下發出骨節錯位般的悶響,像是有活物在土層下劇烈抽搐。三丈高的桃樹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殷紅的花瓣打著旋兒飄落,每一片都映著扭曲的人臉——那是她在冰棺裡見過的、慕容家曆代聖女的麵容。
“雪兒!”王仙芝的聲音混著海風傳來,卻比往日多了幾分沙啞。慕容雪抬頭,隻見那個總在破曉時分陪她練劍的男子此刻正倚著枯樹,頸間鱗片鎖鏈泛著冷光,幽綠豎瞳裡映著她狼狽的模樣。本該是並肩而戰的時刻,他卻站在對立麵,說出的話讓她渾身發冷:“把玉佩嵌進祭壇,龍脈就會蘇醒。”
腕間的九頭蛇鱗鎖鏈突然收緊,刺骨寒意爬上脖頸。慕容雪後退半步,撞在礁石上,鎖骨處的舊傷隱隱作痛——那是三個月前在突厥冰原,王仙芝為替她擋下狼族箭矢留下的疤痕。此刻他指尖凝著冰霜,眼中卻有掙紮一閃而過:“彆掙紮,當年你父親也是這樣……”
“住口!”慕容雪咬破舌尖,混著精血的《璿璣譜》殘頁拍在鎖鏈上。混沌青蓮虛影炸開的瞬間,她看見王仙芝被震退時踉蹌的步伐,胸口那道她親手包紮過的傷口正滲出鮮血。腕間灼痛中,狼首玉佩與玉玨共鳴,掌心北鬥七星的灼痕與王仙芝胸口的羅盤印記遙相呼應——那是他們曾在長安城月下互贈的定情信物。
“原來桃樹根係是龍脈經脈……”拚合玉飾的刹那,慕容雪忽然想起三個月前的深夜,王仙芝曾握著她的手在星圖上描繪北鬥,說“這是能指引心之所向的星辰”。此刻地脈在腳下顯形,她立足之處正是龍脈心臟,而王仙芝眼中的痛苦,比海水更冷:“他們騙了我們……慕容家世代血祭,隻為溫養李元吉的殘魂。”
青銅門開啟的瞬間,十二具突厥女屍眉心的朱砂流動成星圖。慕容雪指尖撫過女屍麵容,突然想起王仙芝曾在她噩夢時輕吻她額角:“彆怕,我會護著你。”而星圖中浮現的畫麵,卻是李淵嫡孫李承宗持劍而立,腳下是慕容家主的屍體——更深處,玄武門之變的血光裡,李元吉的身影被九頭巨蟒吞噬,蛇瞳中倒映著染血的玉玨。
“李元吉!”慕容雪失聲驚呼。王仙芝的九個蛇首突然分裂,毒霧中傳來的卻不是他的聲音,而是低沉而怨毒的男音:“三百年了,終於等到慕容家的血脈覺醒。”那聲音裡裹著玄武門之變的血腥,“當年李淵剜我心臟祭龍脈,如今便讓他的子孫親眼看著,我如何用慕容家的血,重塑肉身!”
原來是李元吉的靈魂依附在王仙芝身上!慕容雪猛然看向王仙芝,隻見他眼中幽綠磷火閃爍,卻有一絲清明在掙紮。腕間鎖鏈突然鬆開,王仙芝的聲音從喉間擠出:“雪……快走!他們要的是你體內的龍脈蠱種……”話未說完,蛇尾橫掃而來的巨浪已將她掀飛。
墜落時,慕容雪看見王仙芝被鎖鏈拽向海底,胸口羅盤印記正與海底巨像共鳴——那具與她容貌相同的青銅巨像,胸腔裡嵌著的半塊玉玨,正是王仙芝去年在突厥冰原冒死為她尋來的。“以吾之血,喚汝真名!”她咬破手指畫符,桃林倒懸的利刃刺向九頭巨蟒時,終於看清巨蟒額間的朱砂——與她胎記一模一樣的狼首印記。
“當年我魂飛魄散,便將殘識封入慕容家血脈,”李元吉的嘶吼震得海水沸騰,巨蟒每顆頭顱都長著王仙芝痛苦的麵容,“你們以為是在反抗命運?不過是我讓你們看見的真相!”慕容雪在毒霧中咳血,卻看見王仙芝趁巨蟒分神時,用斷劍劃破自己手腕,將鮮血甩向她掌心的玉玨——那是他們曾在月老祠許下“生同衾,死同穴”時,交換的精血契約。
“用我的血!”王仙芝的聲音混著海浪,鎖鏈崩斷的瞬間,他眼中的幽綠褪去,變回初見時的墨色瞳孔,“還記得長安西市的糖葫蘆嗎?你說最甜的那顆要留給我……”話未說完,巨蟒蛇尾已掃中他胸口,鮮血染紅了她送的狼首銀飾。
慕容雪的淚混著血滴落,掌心玉玨與玉佩徹底拚合。反寫星圖在海麵亮起的刹那,她終於明白——王仙芝胸口的青銅羅盤,是他用李家秘典換來的時光錨點;而她背上的狼首胎記,正是李元吉殘識的封印。當戰船在星圖中自相殘殺,火光映亮海底巨像時,她看見巨像胸口的玉玨,正與王仙芝的血珠共鳴。
“原來你早就知道……”慕容雪踉蹌著衝向墜落的王仙芝,指尖撫過他蒼白的臉。他笑了,血沫染紅唇角:“從在突厥看見你後背的胎記開始,我就知道,這一世的劫,我們要一起渡。”他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的羅盤,“還記得我背過的《璿璣譜》嗎?‘星圖倒轉,時光回溯’……”
海麵凝結成冰的瞬間,慕容雪被卷入冰山深處。冰棺中的“自己”睜開眼時,她終於看清那是李元吉用慕容家血脈製造的傀儡。“歡迎回家,我的容器。”傀儡開口的刹那,王仙芝的鎖鏈突然貫穿冰山,他渾身浴血卻笑得溫柔:“彆怕,我帶你看真正的星圖。”
當青銅羅盤與玉玨合二為一,海底巨蟒的虛影褪去,露出的竟是玄武門之變時李元吉的模樣。“李淵剜我心,李家奪我位,”他的聲音裡滿是怨毒,“而你們慕容家,不過是我養在龍脈裡的血池!”慕容雪卻握緊王仙芝的手,感受著他掌心的溫度——比冰更冷的,是真相;比火更熱的,是他眼中未滅的光。
“以我血,破爾謀!”王仙芝突然將羅盤按進巨蟒眉心,慕容雪同時將玉玨刺入自己心口。劇痛中,時光碎片如雪花紛飛:七歲那年替她包紮傷口的父親,臨終前塞給她玉佩時的淚水;十五歲在長安城初遇王仙芝,他遞來糖葫蘆時指尖的溫度;還有無數個深夜,他背著她在桃林練劍,說“雪兒的劍,要為自己而揮”。
海水漫過頭頂時,慕容雪看見李元吉的殘魂在星圖中崩解。王仙芝抱住她下沉的身體,唇畔是釋然的笑:“這次,換我做你的錨點。”他胸口的羅盤指針停擺,指向的不是過去或未來,而是此刻彼此交疊的心跳。
冰山崩塌的刹那,一枚狼首玉佩隨水流漂向遠方。玉佩背麵,刻著王仙芝去年在突厥雪夜刻下的小字:“雪落時,吾在側。”而在更深的海底,李元吉的殘識化作點點熒光,最終融入慕容雪掌心未乾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