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悄悄爬上深藍色的天空。
一點昏黃的光影從遠處的角門,搖擺著尋覓過來。
“呀!小姐你身上都冷透了!”
塵希跪在地上摸著薑桔如冰塊的手掌,瞬間嚎啕哭出了聲。
“小姐,你偏要這樣作踐自己嗎?夫人在天上看著這心都要疼死了。”
許是塵希掌心裡的一點溫熱,讓薑桔冷僵的心有了感應。
這諾大的侯府,也就隻有自己從小長到大的貼身丫鬟還惦念著自己的死活吧。
天上的星星被風吹的四散而逃,薑桔仰頭望著那半殘的孤月。
像極了母親臨死前望著自己的眼神。
絕望又孤冷。
母親,我許諾。
再容女兒些時日,護國侯薑家的東西我都會讓他們吐出來。
女兒一定做得到!
一夜無眠。
薑桔細細的梳洗打扮,穿上了那早早為自己準備的寒酸的嫁衣。
塵希一邊用煮雞蛋為薑桔滾著臉,一邊吧嗒吧嗒的掉眼淚。
“雖然這法子能暫且的消了淤腫,可小姐你臉上的傷是實打實的,一會兒上妝,得多痛啊。”
“老爺也是,他明明知道女子的臉是最要緊的,還要下這樣重的手。”
薑桔望向銅鏡中的自己,她的臉上已經看不出異樣,隻是說話還是會牽動的內裡的傷口疼。
大概是老天都覺得憋悶。
直至天明,都是陰沉沉的。
正廳之內,迎親的人圍的裡三層外三層。
因著懷王癡傻,都是來走個過場的,並沒有人真的上心些什麼。
祁雄的與王氏端坐在正廳,王氏身上的紅色金線繡花的錦袍比薑桔的嫁衣還要鮮豔奪目。
腰間掛著一枚冰紫色的煙雲飛天玉佩。
薑桔一眼便注意到了那枚玉佩。
那是母親生前日日掛在身上的玉佩。
王氏今日是故意將這枚玉佩翻找出來掛在身上。
看到薑桔注視的眼神,得意揚揚道:“大姑娘看我今日挑的這個玉佩是不是很合我這身衣服。”
薑桔收回目光,並不生氣,似笑非笑道,“母親的東西自然都是極好的,夫人要好生保管。”
“或許有一天夫人有事求我的時候,若沒了這些東西,能交換的或許隻有夫人的性命了。”
“但夫人知道,我不是收破爛的,這樣不值錢的東西我也未必會看得上眼。”
“你——”
王氏氣得臉都歪了。
轉而又氣又惱地衝著祁雄撒嬌。
“老爺你看啊!大姑娘這是該和妾身說的話嗎!”
“她不將妾身放在眼裡也就罷了!可老爺您還在這裡呢!他這是連您都不放在眼裡了!”
祁雄被挑唆得麵色鐵黑。
“休得放肆!”
薑桔將目光轉向祁雄。
深施一禮,乖巧地說道:“今朝我嫁,便是彆家的人了,最後在給父親磕個頭吧,也算父親不白生我一回。”
祁雄有些不耐煩,他原想著趕緊將這個喪門星送走,自己便能安心快意了。
但現在尚有外人在場,他也不得不做些麵子功夫。
隻得強忍著不悅。
“你倒還懂些事,既如此,本侯倒也受得,你速速拜了,莫要耽誤了時辰。”
薑桔跪在蒲團上,像座上的祁雄、王氏大禮參拜。
“一拜,償還父親生育之恩。”
咚的一聲,薑桔重重的將頭磕在地上。
“二拜,感念侯爺、夫人大缺大德。”
咚的又一聲。
“三拜,祝禱侯爺、夫人、小姐康健百歲。”
咚,又是一聲。
“四拜,願薑家列祖列宗魂魄不安,有仇報仇,有冤報冤!”
咚,最後一聲。
自此算是薑桔與這位父親再無半點瓜葛,今日之拜權當是祭奠自己幼時幻想中的父親。
“你——”
祁雄氣的臉上變了顏色,說著伸手便要打。
又想著堂外賓客紛紛向內張望,隻得作罷,壓低著聲音怒吼道:“你磕四個頭,是當為父是死人嗎!”
薑桔將擋著臉的團扇緩緩下移,露出一雙杏眼射著劍光,淩遲般掃射著祁雄和王氏。
輕啟微唇,“我此生最不恥的就是承襲了你的一點血脈。”
“可就是因為這點血脈,所以我很了解你。”
“我知道你在意什麼,懼怕什麼。”
“我要一點一點將你的偽裝都撕下來,血淋淋地展現在世人麵前。”
祁雄臉脹得如豬肝色般難看。
“你——”
呼嘯著風,抬手就要打下。
眼看著巴掌就要落下之時。
薑桔猛然抬眼,目光淩冽,身上的嫁衣仿佛突然變成了染血的盔甲,侯府變成了她屠戮場。
“父親少作些妖吧。”
“來日王氏的性命或許還能換些東西。”
“但說到底你也是我的生父,你的命就算給我,我也不會要。”
“所以,你能同我交易的東西並不多。”
祁雄第一次感受到薑桔在戰場上的氣場,那死神屠刀的化身。
祁雄高高抬起的巴掌幾次要落下,都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扼住他的手腕。
無論怎麼用力都呼扇不下。
不知人群裡誰喊了一聲。
“恭請王妃起駕——”
緊接著鑼鼓喧天,炮竹振天,響徹雲霄。
薑桔挑釁的將團扇舉起,一步一生蓮的朝門外走去。
十六人抬的喜轎浩浩蕩蕩地自侯府出發。
沿途的百姓爭相出來觀看。
許久沒見過這樣盛大的婚禮了。
都生怕自己搶不到一個好位置,扯著脖子向裡張望。
紅綢鑲裹的轎內,擺著紅彤彤的蘋果和蜜桔。
一張雪白的紙條壓在蘋果下格外引人矚目。
薑桔自然看的到。
捏起兩指寬的紙條,細細打量。
陡然間,薑桔的眼中凝滿了煞氣與狐疑。
紙條上隻有四個字:打開嫁妝。
一百二十八抬嫁妝係著紅綢,綿延十幾裡,浩浩蕩蕩。
護國侯是朝中侯爵之首,朝中稍微有些頭臉的官眷都特意打發奴仆來觀看。
為的就是來看看武侯嫁女,抬了多少嫁妝箱子。
如今看來,足足一百二十八抬,裡麵的珍奇異寶把抬著的杆都壓彎了,抬箱子的小廝晃晃悠悠吃力得很。
“這才是武侯家的氣派!”
“我家的女兒當年要是能有三中之一的嫁妝,現在就不會被她婆家嫂嫂嗤笑了。”
“咱們是什麼人家,還肖想著能跟武侯之女比。”
“咱們家的女兒過得恐怕連人家的婢女都不如。”
眾人你一嘴我一嘴。
祁雄撚著稀疏的胡須,微微露出得意之態。
還是自己的夫人出的主意好,用上好的紅木箱子裹上纏絲紅綢,將麵子充得足足的。
裡麵裝上黃土、青磚、碎瓦這些東西,壓得沉沉的。
反正封著箱子蓋著蓋子,沒有人會發現的。
到時候這些東西隻要進了懷王府,那這些黃土就是嫁妝單子上的金銀珠寶。
反正懷王一個傻子,懂些什麼!
就算他真的說些什麼,也不過是瘋言瘋語罷了。
一個瘋子的話,誰會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