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個念頭隻存在了一瞬。
昨夜雪幕中的畫麵突然刺入腦海:
大師兄的折扇卷住十三支稅紋金箭,繡著青竹的袖口瞬間爬滿金絲。
那是每支箭自帶的兩千搬抽成。
"利息夠狠啊?"
他挑眉輕笑,指尖在箭杆輕彈。
叮咚脆響中,金絲如春蠶吐絲反向蔓延,竟把稅吏的護心鏡吸成枯葉!
二師兄更凶殘,毒蟾蜍舌頭吐出的黏液,瞬間讓捕快們倒地一片。
欠稅榜上的數字自動跳出,墨字變成血淋淋的赤字:"無敵門負債減百漕!”
而三師兄
我猛地搖頭,強迫自己停止回憶。
他們展示的才是真正的薅羊毛——我那點折上折劍式,頂多算撿漏乞丐。
……
我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分析目前的形勢。
三個師兄都是八品宗師,在東海郡乃至整個江湖,基本可以橫著走。
一個金稅大陣的丙級節點,未必能困住他們。
難道他們被六扇門來了什麼厲害的人物?
天機老人重出江湖?
還是人皇李太一出關了?
雖說我們師兄弟平日有打有鬨,但感情一直很好,真出了事,我反而擔心起來。
不管如何,我要救出師父和師兄們,這是作為無敵門弟子的基本覺悟。
……
我在六扇門口蹲守了半天。
六扇門一副忙碌的樣子,不斷有人進進出出。
賣牛羊肉的老張,做火鍋底料的老劉,賣燒刀子的老宋……
看樣子他們在開慶功宴啊!
我心生一計,用身上僅存的五錢銀子,買了一車木炭,抓起一把,在臉上抹了三道爪痕。
推車來到六扇門口,“賈捕頭讓我送來的!”
捕快沒有懷疑,帶著我進了六扇門。
一進去是一個長長的甬道。
火把在滲水的青磚牆上投出鬼影,上麵隱約有陳年血跡,有種腐朽而壓抑的味道。
捕快突然按住推車:“小子,在門外鬼鬼祟祟,早就注意你半天了……”
寒光乍現!
他腰間佩刀剛出鞘三寸,藏在炭車裡的劍已出鞘,已貼著他手腕翻起。
三根真氣紡線從劍穗竄出,眨眼間纏住刀刃。
“這是什麼劍法?”
捕快驚愕地看著刀身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暗淡。
每繞一圈劍線,刃口就短一截,仿佛被無形羊群啃食的草皮。
待刀鋒終於掙脫束縛劈到麵前時,已然軟塌塌垂著,活像晾了三天的手擀麵。
“小爺的薅羊毛劍法!”
我順勢一拳打暈了他,將他扔到柴房中,大搖大擺向後院走去。
……
六扇門是個三進的院子,大牢在後院,分為甲乙丙丁四個牢舍。
甲字號牢舍關押著欠稅的武者和坐牢抵稅的江湖人,大概率是關押師父、師兄們的地方。
來到二進院,我看到六扇門總捕頭賈正義喝得醉醺醺,滿臉通紅,搖搖晃晃向茅房走去。
於是跟著賈正義來到了茅房。
賈正義明明剛立了大功,不過看上去並不怎麼高興,一邊撒尿一邊還罵罵咧咧。
我上前拍了他肩膀一下,他猛地打了個激靈,回過頭來,一轉身,差點尿我一身。
“呔,哪裡來的小黑孩!”
我說我是你江小爺!
上前一棍子把他打暈過去,隨手把“清理中”的牌子掛在了茅房門口。
我解開他腰帶,把他綁得跟粽子似的,然後把他弄醒。
“好漢饒命!”
賈正義認出了我,“是你啊!求你行行好,把那幾個妖孽弄走吧!”
我用匕首頂著他喉嚨,“說人話!”
“你師父進來後騙吃騙喝,稍不順心就動手!昨夜你師兄們硬闖進來,賴在這裡不走了。他們嫌牢飯硌牙,逼廚子烤全羊!嫌酒淡,往壇子裡扔毒蟾蜍!”
他扯開衣領,胸口赫然印著個焦黑的火鍋印子,“今早剛用鴛鴦鍋砸的我!”
我問為什麼打你?
“他們說,你舉報你師父拿賞金,不挑我的理兒,可是賞銀五兩,還拿一兩回扣,這就是我不對了。”
這倒符合我三個師兄的作風。
師父嘛,進去就進去了,但錢的事兒,必須算明白,也算是師出有名了。
“為什麼不反抗?”
“他們賞金榜排前三,沒把我涮了就燒高香了!”
我問門口的告示怎麼回事。
賈正義說是你三師兄讓我們貼在門口的啊!
他眉頭擰成了八字,“我懷裡有三兩銀子,回扣還你,再倒貼二兩,求你把那幾個活爹給弄走吧!”
“那更要好好看看了!”
我隨手一扯,扯斷了他身上的腰帶,讓他帶路。
……
賈正義提溜著褲子,走在前麵,姿勢有些怪異,好像做了什麼不可描述的事。
一路上看到其他捕快投來詫異的目光。
我們來到了後院,看守大牢的幾個捕頭個個都鼻青臉腫,估計是出自幾個師兄的手筆。
甲字號牢舍深埋在甬道儘頭,囚室被兩道玄鐵柵欄分割成陰陽兩隔。
我伸手觸碰潮濕的牆壁,青磚表麵立刻浮現出金色經絡。
這是金稅大陣的紋路,連石頭都在替鎮武司記賬。
左側牆壁貼滿泛黃的《丙七區真氣稅欠繳榜》。
榜首無敵門:欠稅二十萬三千兩(含利息);
右側鐵柵釘著七尺見方的《江湖通緝賞金榜》。
三個師兄和師父的名字上已經用紅筆劃去。
角落裡塞著各色物件:
武當派的太極銅錢鏢、唐門的暴雨梨花針圖紙,甚至還有半塊刻著“少林駐東海辦事處”的木牌。
下麵壓著各大門派用血寫的稅債肉償悔過書。
牆角黴斑吞噬了《牢房抵稅條例》的大半正文。
殘頁邊角洇著血漬,不知是誰的塗鴉,寫著“丙七”二字。
每間牢舍門上,都寫著一個數字:“伍”。
每個筆畫上麵爬滿了暗紅色的甲蟲。
我指著牆上的數字,“這是什麼?”
“還有五天,鎮武司清賬。”
賈捕頭伸手捏爆了一隻甲蟲,滋滋化作一團白煙,“還不上稅的……”
他吐了一口濃痰,“叫地獄!”
……
懷中的雙蛇玉佩,忽然熱了一下。
一間牢舍中忽然有個雞爪似的手抓住了我,“江小白!你來了,你終於來了!”
我認出此人是陰煞,也是我送進來的第一個人。
他在賞金榜排行一百七十九,因盜取三千鈞真氣被通緝,賞銀十八兩。
陰煞凹陷的眼窩裡,幾滴金色液體正在眼角凝結。
他發瘋似的喊,“他們在清算慶曆十八年的舊賬!一鈞真氣稅竟要抽走三魂七魄假的!都是假的!”
賈正義一棍砸開他:“晦氣!上個月剛給你續過真氣貸,嚎什麼喪!”
懷中玉佩越來越熱,貼著胸口開始共振,像是有人拿著金算盤在肋骨上敲擊。
我伸手去摸玉佩,腦海中閃出一行字:“鎮武司稅吏,不死宗叛徒”。
陰煞青灰色的臉龐泛起朱砂般的暗紅,眼神直勾勾盯著我,帶著三分癲狂。
我連忙快走幾步,繼續向前,後麵傳來陰煞發瘋似的嚎叫聲。
“江小白,你跑不掉的!”
“天道大陣會要了你的命!”
……
甲字一號牢舍。
我聽到師父的聲音,於是停下了腳步。
“當年朝廷命我建金稅大陣,本想以武者之力,造福蒼生,誰料他們卻用稅蟲在大陣中種下了毒丸!稅蟲是天下武者的毒丸,小白就是金稅大陣的毒丸!”
三師兄雙拳緊握,“不錯!就讓小師弟把這筆賬連本帶息收回來!”
“太危險了!”二師兄反對道,“我發過毒誓,誰要是敢傷害小白分毫,我在他祖宗墳頭種毒!”
大師兄質疑,“江家絕後,你拿什麼還江侍郎的債?”
“他爹慶曆十八年就押給鎮武司了。”
師父忽然掐滅煙槍,盯著隔壁方向冷笑:"九章算術冠絕天下,卻算不清自己兄弟的命。"
……
聽到這些,我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懷中玉佩在發燙,裂紋像一根根刺,紮進我的心中。
從小到大,師父和師兄對我寵愛有加,從未提及過我的身世。
師父的歎息紮進耳膜:江侍郎……押給鎮武司……
腦海中閃過一個個畫麵。
……
慶曆十五年的冬夜,他總在書房撥弄金算珠,宣紙堆裡混著我的糖葫蘆簽子。
"爹爹,陪我放爆竹!"
"等爹算完這本賬揚州漕運的折耗率差三毫,定是稅蟲作祟。"
算珠聲戛然而止,鎮武司的獠牙火把已堵住江府大門。
……
到處是火,師父帶著三個師兄,抱著三歲的我,一把劍殺出了江府。
大師兄染紅鮮血的白衣,二師兄千足蜈蚣遍布臉龐,三師兄的聖人說碎成紙屑。
我抓著師父的衣領哭喊:“爹……爹還在後麵……”
他捂住我的嘴,把雙蛇玉佩塞進我懷裡:“你爹留給你的不是玉佩,是命!抱緊了,它能吃稅蟲!”
地上屍體遍布,牆壁上血跡斑駁。
金線在血裡遊,像此刻牆上的稅紋。
皇宮城樓上一雙幽邃的眼睛,注視著鎮武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