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桶薄荷水,兩把木瓢,老趙家的幾個勞動力站在桶邊,一人一瓢,站著就喝了大半。
水進入喉嚨之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了那一絲甜。
趙元文詫異的瞪眼,趙元武一口氣喝完一瓢水後也才發現了這水裡加了糖,和自己大哥互相看著,娘好大方!
這麼一大桶水還能喝出甜味來,肯定沒少放糖!
趙元雙不知道老大和老五在犯什麼傻,他這一天活乾下來,人都是木的,接過老大手裡的木瓢就去舀水喝。
一入口,他的眼睛就亮了,咕咚咕咚埋頭猛喝。
“老六,慢點,就一桶水,我們也不搶你們的,至於嗎?”
因為趙元雙喝的太猛,旁邊看著的人當中有人出聲調侃道。
趙元雙哪裡顧得上說話,光喝水就飽了。
一桶水,趙家幾個勞動力喝的乾乾淨淨。
因為裡麵放了糖,所以幾兄弟也沒人主動招呼其他人來喝,免得招人閒話。
趙元雙更是深諳肉要爛在鍋裡吃的道理,喝完了水,臉上也半天看不出來水裡加了糖的歡喜。
祁紅豆知道他們在大壩那上工要好幾天,就連著讓趙玉菊她們給煮了幾天的水,晾涼了之後再給送過去。
後麵為了防止中暑,再送的就是趙玉葉挑的涼茶藥草煮的茶了。
這個沒加糖,姐妹兩人一人提了一大桶,不僅給趙家的勞動力們喝了,也給同村的叔伯哥哥們喝了。
其他人讚不絕口。
那幾天一幫大老爺們都掐著點等著兩個姑娘的身影出現。
把趙元文和趙元武誇上了天,養個好閨女多貼心啊!
雖然趙玉菊說了是老太太的主意,不過每天他們看見的就是這兩個姑娘辛辛苦苦的過來送水,當然覺得兩個姑娘功勞最大了。
老六趙元雙看著其他人誇讚兩個侄女,想到了自己的兩個女兒,心情複雜。
趙玉葉還能大著膽子和趙元武說笑,他的兩個女兒哪個見到自己不像是老鼠見到貓一樣,恨不得躲著走呢。
趙玉菊就更不用說了,聽話懂事,還有個不錯的丈夫,趙元雙覺得自己大女兒要是能這樣,他也能像大哥一樣乾了一天活還能笑得出來。
要說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吧,又不是。
老七趙元全來大壩這邊乾了兩天就回去了,大隊長特準的,因為他那身體實在是不行,被人就是中暑可能也就是暈一下子,老七直接來個口吐白沫。
那陣仗實在是嚇人。
被扶著送回家的時候,他的那兩個龍鳳胎,一左一右貼著他,趙玉姍被嚇得哇哇大哭,一個勁兒的關心趙元全有沒有事情。
顯而易見,不管是和哥哥比還是和弟弟比,趙元雙這個爹當的都差點意思。
趙元雙要臉,就算發現了自己和兄弟們之間的這種差異,也不會說出來。
不過晚上他和李曉娥躺在床上,偶爾聽見侄子侄女們和自己兄弟說話的笑聲,兩夫妻互相對視的時候,還是有點不是滋味的。
兩個女兒不和自己親熱就算了,唯一的兒子趙學農其實也並不親近他們。
趙學農小時候很活潑,但是慢慢的長大後,他發現在每一次父母罵完姐姐妹妹之後,之前對他還很好的大姐和小妹看他的眼神就會越冷。
爹娘越是搶著把好東西塞給他,對大姐和小妹越是惡劣,這種感覺就會越強烈。
明明他們都一樣是爹娘的孩子。
再說了,趙學農實在不明白,明明家裡一窮二白什麼都沒有,為什麼爹娘還總能說出要把所有的東西留給他,然後因此格外苛待大姐和小妹的事情。
好像平白無故的他就成了壓榨自己姐姐和妹妹的人。
其實他根本不想這樣!
“爹娘哪裡有女兒,我和小妹什麼時候被他們當成女兒了,你命好,是個男娃,你有什麼不滿意?”
“要我回去?我回去乾什麼?”
“小弟,你叫我一聲大姐,我問你,讓你做我,或者是做小妹,你願意嗎?”
不當兒子,做女兒,你願意嗎?
家裡再窮,趙學農也能因為是男的,感受到那份她們永遠無法體驗的安定。
這是那天趙學農去看望他大姐趙玉蘭的時候,她說的話。
這些話其實談不上好與壞,但是讓趙學農無法忘懷的,是那日說這些話的時候自己大姐趙玉蘭臉上的表情。
淡淡地,譏諷的,令人絕望的。
讓人回想起來,忍不住汗毛倒立。
也是因為這次見過趙玉蘭,趙學農從心裡開始排斥和趙元雙、李曉娥太過親近。
感覺如果和爹娘變親近了,好像自己就真的成為大姐說的那樣,變成了和爹娘一樣苛待她們的人。
“大丫頭有說啥時候回來不?”
在床上翻個身,趙元雙忽然開口。
李曉娥後來也去看望過趙玉蘭,還是兜裡揣著雞蛋去的。
提到這件事,李曉娥就生氣,甚至還覺得有點委屈。
“還回來?那丫頭連門都不讓我進!”
“你說說,天底下,哪裡有這樣的女兒,我是她娘,她是從我肚子裡爬出來的,現在居然敢不認我!”
不隻是不認,根本就是恨上了。
丈八的燭台,照的見旁人,照不見自己。
李曉娥和趙元雙都是如此。
聽見李曉娥這麼說,趙元雙難得沒有附和,而是沉默了一下。
“母女哪有隔夜仇,玉蘭以前也不是這個性子,要不回頭得空你再去瞧一瞧吧。”
沉默許久之後,趙元雙這樣說道。
“我吃飽了撐的,那死丫頭敢給我吃閉門羹,難道還指望下次她就能笑臉相迎了?”
李曉娥很是忿忿,錢大鳳和李牛棚是幼年時的天,現在人生過半,這兩人也是她的噩夢。
不要看李曉娥平時多得理不饒人,其實她連恨,都不敢恨那兩個人。
所以,她想不出為什麼大女兒會用那麼仇恨的目光看著自己。
這讓她覺得委屈,發自內心的委屈。
趙元雙再次陷入沉默。
後半夜兩人都不再開口,可是閉上眼睛,總覺心裡好像多了一樁事情。
也許一切本來不應該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