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趙愛民取電報的檔口，縣城裡，趙大蓉的家裡此時的氣氛很微妙。
杜前進踩著硬底皮鞋，啪嗒啪嗒在自家的沙發前來回跺腳。
口袋裡抽出一盒飛馬煙，點燃，夾在手上，也不抽，倒是屋子裡一片煙霧繚繞，很是嗆人。
小女兒杜鵑啪嗒一聲摔上房門，丟下一句：“我才不要下鄉！”作為對父母的最後宣戰，然後門關上，房間裡很快響起了她抽噎哭泣的聲音。
杜鵬程和杜萬裡，兩張相似的臉上，此時也儘顯焦躁。
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現在不僅僅是杜鵑要下鄉的問題，而是他們的父親杜前進得罪了人。
在革委會裡杜前進是小魚小蝦米，不值一提，但是當有大魚出沒得時候，小魚小蝦米是第一個遭殃的。
這種事情，杜前進以前乾的多，兩個兒子則是跟著見識了不少，甚至還有參與。
上次狗剩在縣城裡圍觀比人掛破鞋遊街，是看出來那遊街的那對男女看起來像是有身份的，但是並不知道，那個遊街的男的，是杜前進的同事。
其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但是在這個混亂的當下，不是你搞彆人就要小心被彆人捅一刀。
杜前進做這種事情毫無負擔。
但是現在輪到他了，杜前進還是止不住的心裡煩躁，但是在麵上看來，他此刻的表情還算是平靜。
趙大蓉走過去掐掉了杜前進手裡的煙，不屑地譏諷道：“天塌不了，家裡不會有人拖你後腿的。”
把小女兒送去下鄉，也算是堵住了一些人的嘴。
大兒子已經結婚生子，小兒子也被安排了工作，其實本來也可以給杜鵑弄個工作的，趙大蓉都已經留意好了，但是誰讓計劃趕不上變化呢？
現在有人要拿杜前進做筏子，正愁找不到他的錯處，正好他們家還有個適齡的女兒，現在想要給杜鵑安排個工作，不是來不來得及的事情，而是正好撞人槍口上了。
所以，趙大蓉果斷拍板，小女兒杜鵑，下鄉！
不過邊疆那些地方是不行的，自己的女兒自己知道，杜鵑吃不了這個苦。
趙大蓉也不會把自己辛苦養了十八年的女兒丟到那麼遠的地方去。
通過關係打聽了一下自己老家正好也要建知青點了，趙大蓉稍微想了一下，就決定想辦法把女兒給塞回娘家了。
起碼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杜前進看著被趙大蓉踩在鞋底的煙，皺起眉頭：“我說過多少次，讓你不要那麼強勢，要不是你惹到了張科長的老婆，也不會給羅愛華那個蠢材抓到把柄”
趙大蓉：“把你腦子裡麵的水倒掉再和我說話，到底是我得罪了張科長，還是你沒本事？你要是能在羅愛華蹦躂的時候一巴掌就拍死，現在還能有舉報信的事情？”
有些事情，不大，但是很複雜。
尤其是在杜前進現在的這個單位。
杜鵬程扶著趙大蓉坐下，“媽，爸也不是這個意思”
杜萬裡：“小妹那個性子，她能去下鄉？”那能安穩待幾天？這可是位布拉吉小皮鞋不離身的主兒，要她下鄉去乾活？
杜萬裡想想就覺得這個畫麵很魔幻。
趙大蓉：“要是她不願意去紅旗大隊，我現在就可以把她送去邊疆！進農墾團！”
那是真的要把人累死的！而且氣候還極端！
偷偷把門拉開一道縫，把耳朵貼在門邊上偷聽的杜鵑一聽到趙大蓉這話，頓時就繃不住了！
“我不要去邊疆！不去什麼農墾團！”
見鬼的，她什麼都不要去，隻想繼續過自己的逍遙日子！
趙大蓉看著跳腳大哭的小女兒，也覺得有點頭疼。
要不是因為杜鵑，她又怎麼會給娘家發電報？
現在隻等著娘家那邊先回話了。
兩封電報，一封是來自趙大蓉，上麵的內容，把祁紅豆看笑了。
氣笑的。
至於另一封，祁紅豆看了一眼在門口給兩個小表妹洗頭紮辮子的趙玉菊，有些猶豫。
趙玉菊和郭建軍的婚事，其實祁紅豆並不看好。
雖然他們崇尚軍人，一直以來都是如此，但是做軍屬並沒有那麼容易。
而且就和王小草擔心的一樣，郭建軍現在的級彆也夠不上隨軍，趙玉菊要是和郭建軍結婚，可能也就是過年這幾天匆匆完婚，然後幾天後郭建軍就得回去部隊。
到時候萬一趙玉菊有了孩子，都不知道說是運氣好還是不好。
沒有孩子一樣要留在老家和公婆妯娌一起熬日子，有了孩子，更添一層負累，而身為軍人的郭建軍下一次回來，又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而且這期間，也沒人能保證，在外麵，郭建軍一定能始終忠貞不渝，萬一他變心了，那麼趙玉菊又要怎麼辦？孩子又怎麼辦？
不能細想，一想全都是事兒。
所以在王小草為郭家沒找人來說親而氣悶的時候，祁紅豆一點也不著急，隻是一筆筆把郭家的印象分扣成了負數，然後給記到了小本本上而已。
她之前特意找了趙玉菊旁敲側擊了一番，在確定了這個孫女兒並沒有到對那個郭建軍一見鐘情，死心塌地的地步的時候，就放鬆多了。
趙玉菊是時下十分傳統淳樸的姑娘，她是善良，但是並不傻。
她可能在讀書上不如趙玉秀，但是在自己的人生規劃上，她比趙玉秀的要清晰很多。
不能因此否定，就說趙玉菊沒有出息，沒有大誌氣，這隻是一個普通人的選擇而已。
祁紅豆本來還擔心趙玉菊一聽自己那幾個兒媳婦兒調侃結婚的事情就臉紅，是因為早就已經對那個郭建軍芳心暗許，可能趙玉菊自己也會這麼覺得。
但是在她的旁敲側擊結束之後，祁紅豆就明白了，對這傻姑娘來說，重要的是‘結婚’這件事，而不是特定的某個人。
這不就好辦了嗎？
操作的空間那就海了去了。
就在祁紅豆磨刀霍霍，隨時準備砍斷郭老三這根不太牢固的姻緣繩的時候，沒想到，天降一封電報，最後一見鐘情芳心暗許的人不是趙玉菊，卻是這個郭建軍。
真是，嘖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