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著煤油燈的房間裡,氣氛格外靜謐。
還有沒有開口說話,祁紅豆就看著趙衛國那麼大的個子,站在哪裡身體都發飄,看起來狀態很糟糕。
江依雲也早就注意到了這一點,心裡跟油煎一樣滋啦滋啦的不是個滋味。
“摸摸額頭,是不是發燒了?”
祁紅豆出聲示意,她不發話,江依雲都不太敢有動作。
畢竟捅婁子的是自己兒子。
不過祁紅豆開口了就不一樣,江依雲當即去摸趙衛國的額頭。
果然摸得一手滾燙。
風邪入體,來勢洶洶,年輕力壯的身體也抵抗不住。
趙元武攥著拳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祁紅豆乾脆揮手讓江依雲帶著趙衛國去休息,不行就讓人去赤腳老大夫那裡抓包草藥來。
江依雲沒有拒絕。
房間裡忽然隻剩下母子兩人,趙元武覺得渾身都不自在。
因為祁紅豆的目光一直都停留在他身上。
祁紅豆抬手示意趙元武在她旁邊坐下。
那麼大的個子往燈下一杵,屋裡什麼光都沒了。
趙元武想走,但是想想自己兒子乾的混蛋事,連累了一大家子,他還是硬著頭皮坐下了。
“娘,回頭我一定好好教訓衛國,他下次肯定不敢了。”
彆人說這話可能是場麵話,但是在趙元武這裡,他絕對會不打折扣的辦下去的。
即便對象是自己的親兒子。
這一點,祁紅豆毫不懷疑。
“都這麼大的人了,氣性怎麼還這麼大。”
祁紅豆拍了拍趙元武的手臂,說是這麼說,但是後世人均有點心理健康問題,趙元武這脾氣也不見得多稀奇。
何況趙元武的脾氣會定格成這樣,也是有緣故的。
祁紅豆想了想,開口:“真正犯了錯的,又不是咱們家孩子,你那麼打衛國,打死打殘了,難道你就能開心了?”
“娘,今天這事,要不是衛國糊塗——”
“衛國沒啥心眼子,娘知道,這點,衛國像你。”
趙元武怔住。
沒有想到祁紅豆此時的態度居然如此平和,他以為娘會把他們罵的狗血淋頭的。
教訓衛國一頓也是在所難免的。
趙元武很痛恨孩子乾出這樣害人害己的事情,下手的時候毫不留情,一點不誇張,晚上要不是祁紅豆讓人把趙元武拉開,趙衛國真的要起碼一個月不能下床。
隻是很可惜,趙元武的心結,不是一兩次交談就能解開的。
祁紅豆知道趙元武為什麼會下這麼重的手,不僅僅是因為趙衛國腦子不清楚,更是因為他想到了自己。
趙元武本來有個雙胞胎兄弟。
在他們五歲那年,那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兄弟,夭折了。
那時候,趙元武已經記事了。
這也是張代荷夭折的第二個孩子,心痛的無以複加。
雖然都是自己的孩子,但是一道去玩水,最後雙雙溺水,救活了一個,來不及救另一個,當娘的跟剜心一樣痛。
最後難免遷怒活下來的那個。
趙元武死了同胞兄弟,又被親娘咒罵,心裡想不留下心結都難,更是無數次在心裡帶著天真的痛苦,想要是死得是自己就好了。
最令他無法原諒自己的是,去玩水的提議是他說的。
害人害己,還要逞能,這是趙元武的大忌。
這是母子之間的心結其一。
另一樁是趙元武早年想去當兵,和大隊書記家的弟弟一起。
結果老太太給攔住死活不給去,後來大隊書記那個弟弟在部隊當了官,大隊書記家裡也跟著算發達了起來,小萍身上穿的的確良就是那個不常見麵的叔叔寄回來的。
但是真論起來,小萍的那個叔叔,其實不論哪方麵,都差趙元武一大截。
隻是幾十年時光荏苒,兩人的境遇已經天差地彆。
趙元武土裡刨食,饑一頓飽一頓,小萍的叔叔風風光光,已經衣食無憂。
要說這樣的對比之下,趙元武完全不失落,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就算心裡擰巴著,趙元武也沒辦法對著老娘一訴衷腸。
這樣的往事,祁紅豆沒辦法斷定說趙元武去當兵了也不見得能有小萍叔叔那樣的際遇,畢竟趙元武曾經的確有個那樣的機會。
隻是錯過了,時光也不能回頭等他。
一輩子匆匆而過,已經過了大半了。
趙元武不可能在偶爾想起的時候不覺得遺憾。
“孩子不聽話,打兩下出出氣,除非你想扔了不要,就往死裡打,再說你麼氣,對自己身子也不好,都這麼大歲數的人了,難道還以為能和小夥子那樣?”
“我讓你大嫂煮了一點薑湯,等下你喝一碗。”
淋了這麼大的雨,又著急上火了這大半天,可不是得預防一點。
至於老劉家那個丫頭——
“等秋收忙完了,他要是想成家,就找人給他相看。”劉春燕是進不了老趙家的門的,娶個攪家精回來,不是吃飽了撐的嗎?
趙衛國本人的話,她回頭再找他算賬。
祁紅豆的主要目的,是和趙元武傳達,這件事發生了,結束了,過去了,再動怒,不值當,再寬寬趙元武的心,她沒因為這件事給五房記黑賬,算不到他頭上去的。
何況打傷了自己兒子,不僅得不償失,還叫人看笑話。
除非後麵趙衛國依舊執迷不悟,那就另說。
但是這檔口,要折騰也是老劉家折騰,他們家何必跟著湊熱鬨。
“娘,我——”
趙元武有些不安,這件事真的就能這麼算了?
娘會不追究?
與其讓老娘生氣,還不如他把那個不孝子打斷腿。
她要趙衛國一條腿乾什麼,祁紅豆哭笑不得,“你媳婦兒和玉葉都擔驚受怕一天了,你再摻和,想把她們嚇死?”
“衛國的事情,回頭我會親自問他的,你就彆跟著著急上火了,也不知道保養保養自己的身體,氣壞了還不是自己受罪。”
這種彆扭的指責中摻雜著關心的話,讓趙元武有些無所適從。
祁紅豆拍拍趙元武的手臂,然後在自己兜裡摸啊摸,把最後果糖的最後一點存存貨掏了出來,塞進了趙元武的手裡。
“行了,你也回去洗洗,早點睡,對了,彆忘記喝薑湯。”
祁紅豆沒有和趙元武長篇大論,趙元武那個性子,不是一兩天養成的,脾氣也早就定型了,她隻是確定了趙元武不會回屋之後再大發雷霆,就把這一茬揭過了。
老娘都這麼說了,孝順的趙元武也不可能和老娘對著來,最後抓著一把糖,夢遊一樣的走了。
前腳送走了趙元武,後腳趙愛民就悄咪咪地跑來敲祁紅豆的門。
“娘,娘,開門啊,我是愛民。”
這小兔崽子,你最好有要緊事!
門外,兜裡揣著一塊在山上撿來的玉的趙愛民一臉掩飾不住的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