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元雙聽完方老師的一串車軲轆話，完成報名手續後和趙玉秀一前一後從老師的辦公室出來，神色還有些恍惚。
他以前，從來沒關心過小女兒的學習成績。
生在農村，又因為見識的局限性，再加上老趙家一家子都是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就一個五嫂在磚廠工作，還是五嫂娘家安排運作的，整個紅旗大隊，就沒有出過工人階級。
趙元雙也就從來沒指望過女兒能夠有多大出息。
反正就是到了年紀嫁人生孩子唄，大家都一樣。
之前趙元雙也聽說過小女兒的學習不錯，但是彆人嘴裡說的，和老師當著他的麵親自說的感覺還是不一樣的。
尤其是方老師看他的眼神還有些羨慕。
羨慕他什麼呢？羨慕他有個聰明好學的女兒。
多讀書從來不是壞事，如果讀書不好，為什麼那些當官的都要識字人呢？
這個道理，趙元雙未必不懂。
但是這些對他來說都太遙遠了。
而眼下，他第一次有自己的小女兒是塊讀書好材料的清晰地認知。
趙元雙的心情有些微妙。
趙玉秀跟在他身後，一聲不吭，似乎是在等著他早點走人。
趙元雙摸了摸衣兜，從兜裡摸出來幾顆他在田邊野棗樹上摘的棗子。
拇指大小的棗子圓溜溜的一身青皮，不甜，但是能生津解渴。
趙元雙把這一把棗子塞進了趙玉秀的手裡，沉默片刻後才開口道：“三丫，好好上學，爹回去了。”
看著趙元雙的背影漸漸走遠，趙玉秀垂下眼皮看著被她握在手裡的幾個棗子，抿了抿唇。
學校不大，兩個年級一個班級的情況很常見，趙玉秀和已經比她高一年級的趙玉姍就在同一個教室。
“哪兒來的棗？”
一節課上完，趙玉姍來找趙玉秀說話，不巧，就看見了找玉秀放在桌上的幾顆棗子。
“你吃吧。”
趙玉秀把那幾顆棗子全塞給了趙玉姍。
鄉下人愛惜食物，趙玉秀不想吃，但是扔了又覺得可惜，就留下來了。
現在給了趙玉姍她也沒一點不舍。
這時候的孩子幾乎沒啥零嘴吃，這會兒有個棗子哄哄嘴巴也不錯的。
趙玉姍也不嫌棄，三兩下就吃完一個，“有點酸，不過也挺好吃的，你真的一個都不吃？”
趙玉秀搖搖頭。
見六姐對棗子真的不感興趣，趙玉姍也就沒繼續推銷了。
說起來，還是芝麻燒餅好吃。
昨天回到家裡，五姐不等她飯吃完就把她拉到屋子裡麵去。
她還以為有啥事呢。
結果一進屋就看到五姐掏出了一張香噴噴的芝麻燒餅，把趙玉姍的眼睛都看圓了。
芝麻燒餅真好吃欸，不知道啥時候還能再吃到一次。
聽姐姐們說，可能是因為昨天她們給奶奶洗了床單的緣故奶才獎賞的，啥時候奶也使喚她洗一次床單啊，說不定就有燒餅吃呢。
趙玉姍美美的想著。
趙玉秀愛惜的翻看著才領到的半新不舊的課本，抬頭就看到七妹趙玉姍捧著小臉嘿嘿傻笑。
不用猜也能知道她在想啥了。
芝麻燒餅吃美了，這饞丫頭昨晚上做夢都在傻笑。
趙玉秀重新上學這件事，說大不大，但是在沒啥新聞的紅旗大隊，還是很快傳遍了。
“說是愛民娘給的錢供上學，心疼孫女呢，畢竟他們家老七的姑娘不是也在上學麼，聽說一開始不讓六丫頭繼續上學也是老六兩口子的主意。”
“哎呦，愛民娘肯心疼孫女？瞎說吧。”
“也說不定呢，聽說老趙家這個六丫頭讀書可聰明了，老師都誇呢。”
“都是泥腿子，還能蹦躂出個什麼花樣，而且還是個女娃娃，過兩年就要嫁人了，念也白念。”
“嗨，是這個道理，但是大隊的大喇叭裡不是說了現在是新社會了嗎？女娃娃讀書厲害，沒準以後也有大出息呢。”
“這麼說，那個六丫頭讀書真的不錯了？不然那愛民娘怎麼會答應讓她去上學？不是去年就讓她下來準備乾活，過兩年嫁人了？”
乾完一天活後，村後的大樹下圍滿了乘涼嘮嗑的人。
今天被嘮的最頻繁的一個話題，就是老趙家的六丫頭讀書的事情。
“我聽著好像也是他們準備讓六丫頭嫁人呢，當時我還可惜呢，孩子也不大，咋這麼早就讓嫁出去了。”
人群裡，一個看起來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搭一句腔。
有人注意到說話的這個就是趙老太的大嫂，葛翠芝，知道這妯娌兩個不對盤的人心照不宣的對了個眼神。
“咋說的？翠芝，愛民娘真打算給六丫頭嫁了？”
葛翠芝旁邊一個胖墩墩的中年婦人怪腔怪調道：“那可不是，俺娘說了，我們老趙家沒有這麼糟踐丫頭的，當時還勸了嬸娘一句，結果被人家好一頓說呢。”
“俺娘是可惜六丫頭，但是畢竟不是我們家的孩子，也不能管不是？”
說話的是葛翠芝的兒媳婦兒，婆媳兩個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把老趙家給架在火上烤了。
“現在外麵的世道亂的很呢，我這個弟妹說話做事一陣一陣的，以前六丫頭想要讀書不讓著孩子讀，現在我聽說學校裡麵也不安定，她不把孩子留在家裡，還要送到學校去，真是欸，我都不好說。”
大樹旁邊，出門溜達的祁紅豆和剛從小河邊洗完鞋子回來的李曉娥碰了個正著。
這婆媳兩個還沒開口呢，大樹下那邊關於老趙家的流言蜚語就一句接著一句了。
李曉娥本來也沒當回事，反正說的又不是她。
但是怎麼聽著聽著，像是說到他們家了呢？
胖墩墩的兒媳婦兒一句接著一句的給自己婆婆捧哏，看到越來越多的目光集中過來，她說的更來勁了。
“小姑娘家家的，老老實實在家待著比什麼不強，六丫的爹娘為啥不給六丫上學，為啥急著給六丫找婆家？指不定裡麵是有啥事呢。”
“他們家其他小丫頭可沒哪個這麼早看婆家的，嘖嘖”
“現在不知道咋想的，又讓六丫頭去上學了，萬一和學校裡哪個男同學看對眼了，還不如正兒八經在家裡相看嫁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