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舟霧順著東麵的方向去,停不下急促的腳步。
他記得她說過,她住的地方離這裡要翻過三座山頭,隻要一直往東去就好。
林子到處都是雜草枯枝,沒走多久,他腳下的鎖鏈上就纏上了許多爛枝枯葉,他無心顧及,隻一心往東去。
穿過樹林到了另一頭,這便已經是他自知道水下通道之後走出去的最遠距離。
可才出林子,他便有些後悔。
不是後悔不該出來,而是後悔應該先回竹屋去,使用迷香拿到鑰匙解了手腳的鎖鏈能走的更快些。
他隻想快些找到蘇月螢。
可眼下都已經到了這裡,再回去還要來回下水折騰,等迷香藥效發作也得些時辰。
他的焦心已經不足以支撐他再等那麼久。
拖著鎖鏈是礙事些,但好歹是能走路的。
皎潔的月亮終究染上塵埃落了地,清冷不複,仙氣全無,隻有為愛服輸一次一次低下的頭,灑不儘的汗水,跌倒再起身,起身又跌下的跤,和利枝劃破的側臉的血。
月亮照不到的地方,到處充滿了爪牙。
殘忍的,要將他所擁有的全部都抓走。
發絲一揚,頭上的流螢木簪被勾著落了地。
他迅速回頭並摸上頭發,發現簪子沒了便立即蹲身去找,早晨梳的齊整的半髻被勾挑出了一縷,整個人立時就顯得淩亂起來,加上他伏身幾乎跪在地上的姿態越瞧越是狼狽。
天太黑,看的並不清楚。
他手眼並用,摸過地上的尖利的石子或刺藤,不一會兒便是滿手的血點子。
不過還好,還好最終找到了簪子。
他將之緊握在手裡不敢再簪去頭發上,隻藏進懷裡最深處去。
這明明是處荒山,並無半點開采過的痕跡,他不知道蘇月螢是怎麼尋到路翻過去的,便是他一個身有武藝的男子都覺得困難,她呢,她怎麼受得了這樣的折磨?
一連翻了兩座山,身上的衣服又臟又破已然不能看。
他實在後悔,後悔當時沒讓蘇月螢多帶一身衣服回去,破了一套就不夠換洗的。
但也許,她是熟知山中路的。
她家本就是山中獵戶,她說過她從小就在山裡跑,自然比他更熟悉這山中地形,因此也未必會落得同他一樣狼狽下場。
翻山的過程裡,他同時也在喊她的名字。
喊了許久,嗓子都有些啞了,可他得到的隻有無人回應四個字。
心焦的重量,逐漸加了深?
爬上第三座山時,他渾身上下已經不僅僅隻用狼狽二字就能形容。
滿山尋了許久,還險些從陡坡上掉下去,可結果找到天快亮了都沒找到蘇月螢口中所說的獵戶。
這座山,比之前的還要荒。
哪裡有半點像是有人居住過的痕跡。
“阿螢。”
裴舟霧站在荒林中四下巡視著夜路,最開始的焦急緊張已不知不覺中褪去,迷茫爬上雙目讓他不可遏製的發起抖來。
明明燥熱渾身是汗,卻偏偏有股寒意從腳下騰升而起。
“阿螢…阿螢。”
他喃喃著紅了眼睛,與左臉頰那道被劃傷的血痕相互輝映。
“不會。”
他拖著粗重的腳鏈繼續往前走,可走一步停一步,又時不時回頭朝四周去看,山中荒蕪之氣仿佛蔓延到了他的心裡去,他不知道要去哪個反向走哪一條道,活像是被人遺棄迷了路的……狗。
其實,他未必沒想過蘇月螢騙了他。
這山根本就不是能住人的山,她有可能壓根就不在在這裡。
可她為什麼要騙他?
一定是他還沒有找對地方,既然是辦過喜事的,那應該是有有很顯眼的披紅掛彩的屋子才是。
他接著找。
山頂,山腰,山腳,終究還是尋遍了也沒有尋到半座房屋的影子。
“蘇月螢——!”
他朝著空山喊,汗水劃過的臉頰又新添了幾條血口。
“你出來,你不要嚇我……”
我真的很擔心你!
或許…或許……
他倏地又想到什麼,轉了身朝著哪個方向走的很急。
他想,或許她已經回到香山竹院了。
來的路上,他可能和她錯開了,所以她其實已經早早回到了竹屋。
如若這樣,那就是他的不是了。
阿螢回去後沒見到他,以為他被外頭的守衛帶走了,心急之下再被抓到……
他更不敢想。
回香山的路上,天就已經亮了。
到了竹院,日頭已接近午時。
從水潭出來,他立即回了臥房,但房裡與他離開時還是一個模樣未曾改變,床鋪,茶杯都擺放在同一個地方不差分毫。
頭一轉出了門後,他連前院都沒進便直奔守衛處。
值守的守衛見了他,個個兒嚇得瞪大眼睛。
“裴…裴舟霧,鬼上身了你?怎麼搞成這副模樣,身上這雜草都是哪來的,該不會…該不會你想爬上山壁想逃跑吧,結果撐不住掉進了潭水裡,你……裴舟霧,我話還沒說完呢,你給我安分一點聽到沒有,這周圍的山崖何止萬丈,你是爬不上去的,還有早上送進山的飯食你不要了?”
“神經兮兮的,這兩日天天那麼晚出來取飯,今日乾脆都直接不要了。”
“真是被關瘋了吧!”
裴舟霧不問不也言,隻看守衛的態度便知道他們沒見過蘇月螢。
可阿螢,你到底在哪裡?
“已經遲了一日了,阿螢……”
你怎麼食言了?
裴舟霧站在水潭邊,潭麵將他臉上的傷倒映的格外清晰。
他麵色木然,被抽走了魂兒似的。
極度的疲憊和煎熬累的他幾乎睜不開眼睛,好像隨時都會倒下。
“無妨,不過才一日而已,三日都過去了,再多等一日也無妨。”
他又下了水,遊向外頭去,而後一動不動站在外麵的泉水邊。
阿螢肯定不會故意食言的。
她一定是有事耽擱了。
他答應過她會在這裡接她,帶她一起回去。
這一站,又站到了晚上。
不過就是,到了晚上該回來的人還是沒有回來。
……
那日分彆心口劇烈的跳動,此時又再次重演,強烈的不安熬的人眼眶通紅,難言焦灼。
她從沒失約過,以往隻要她說過,一定就會在約好的日子到來。
眼下這般……八成還是出了事!
裴舟霧捏緊拳頭,發散的的瞳仁漸漸聚起冷冽的弧光。
祁王府!
他早該想到的,那祁老王爺是什麼人,彆說一個沒有背景的小丫頭,便是官宦家的女兒也常被他坑去做了妾,他既然早就打定了主意又怎麼會輕易放過阿螢。
或許,一開始他們就根本沒答應放她走。
她受了脅迫,被逼無奈卻又不知因何緣故答應放她離開一個月,到期限後,她就必須回到祁王府去。
所以,什麼去赴婚宴是假的,三座山外的家也是假的。
正因如此,他才翻遍了整座山都沒有找到她。
“我說過,就算這世上所有人都棄了你,我也不會棄你的,隻要你需要,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曾經的誓言轟轟烈烈的響徹在他的腦海,震耳欲聾轟的他渾身無力,口中又開始呢喃。
“她不是故意的……”
他邁開步子,繼續念叨。
“祁王府…我要去祁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