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東逸隻覺得眼前一花,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籠罩了他。
周遭的一切,奢華的房間,驚恐的女人,刺鼻的酒氣都在瞬間褪色、剝離。
當他的視線重新清晰時,他已經不在馬家的宅邸。
這裡是一片無邊無際的灰色世界。
天空是灰色的,沒有太陽,沒有雲彩,隻有一片死寂的混沌。
腳下是灰色的,踩上去軟綿綿的,像是踩著厚厚的塵埃,一眼望不到儘頭。
這裡沒有聲音,沒有風,沒有任何生命的氣息。
時間和空間的概念在這裡變得模糊,隻剩下永恒的孤寂與絕望。
“這是哪裡這是什麼地方?”馬東逸慌了。
就在他心神即將崩潰之際,高天之上,一點緋紅毫無征兆地亮起。
那點緋紅迅速擴大,最終,在灰色的天幕下,一道女子的身影緩緩凝聚成型。
她身著繁複的猩紅色宮裝,長發如瀑,麵容絕美,卻又冷漠得不帶任何人類的情感。
她的手中,握著一把古樸的長劍,正是紅塵。
女子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朱唇輕啟。
“紅塵萬丈,因果糾纏。”
隨著她的話語,腳下無儘的灰色塵埃開始翻湧。
一幕幕畫麵在塵埃中浮現,那是馬東逸的一生。
他欺淩弱小的得意,他草菅人命的冷酷,他沉溺酒色的放縱
所有被他遺忘的,被他刻意無視的罪業,此刻都化作了這滾滾紅塵,將他淹沒。
“一念花開,一念花落。”
那些翻湧的塵埃中,忽然開出了一朵朵妖異的血色花朵。
花開,是罪孽的彰顯;花落,是生命的凋零。
“今日,我便為你斬卻三千煩惱絲,斷絕一切生機!”
她高高舉起了手中的紅塵劍。
劍鋒之上,凝聚了這片世界所有的力量,緋色的光芒,亮到了極致!
她猛然揮劍,朝著下方的馬東逸,隔空劈落!
“劍——斷——紅——塵!”
一劍斬出,整個世界都在顫抖。
劍光落下,塵埃被一分為二。
馬東逸看到,自己的一生,自己的所有記憶,所有情感,所有存在的痕跡,都在這一劍之下,被徹底斬斷、粉碎、湮滅!
他的意識,如同被斬斷了根係的浮萍,在這片崩塌的世界裡,迅速消散。
天空寸寸龜裂,無儘的塵埃與其中沉浮的罪業幻影,一同化作了齏粉。
光芒散去。
就在此時,一條猩紅中夾雜著死寂灰敗的絲線,在虛空中顯現。
它的一端連接著馬東逸冰冷的屍身,另一端則虛虛地指向蘇白的心口。
這就是“劍斷紅塵”之後,被斬斷卻尚未消散的,兩人之間最根本的因果之線。
“這是”蘇白凝視著那條線。
“領域之內,光陰凝滯。外界的一切都停留在你我進入的那個刹那。”蕭清洛的意念在紅塵劍中響起,“所以,我們有足夠的時間。要去看看嗎?看看你們之間,最深的糾葛到底是什麼。”
蘇白聳了聳肩,對此並未拒絕。
他伸出手,沒有半分遲疑。
他其實大概能猜到是什麼。
他和馬東逸之間最大的因果,除了那個人,實在沒有什麼彆的選項。
指尖觸碰到因果線的瞬間,周遭的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麵,蕩開層層漣漪,隨即迅速變幻。
血腥氣和酒氣消散。
眼前不再是馬家的豪宅,而是昔日繁華的高山城。
當然,這裡遠不如高山城最頂尖的時期,也就是作為主城時那般鼎盛,隻是比星明城那樣的邊陲小城要堅固、繁華許多。
地點是靈劍協會的總部大樓前。
大樓的牆體上布滿了爪痕與能量灼燒的痕跡,廣場上,一群執劍人和靈劍使渾身浴血,正靠著牆壁或坐在地上喘息,劫後餘生的疲憊寫在了大家的臉上。
這是一場慘烈的守城戰剛剛結束的場景。
蘇白的目光掃過人群,很快就定格在了一個角落。
在那裡,一個麵容略顯稚嫩的自己,正靠著斷壁休息。
他的身旁,一個容貌清麗、氣質溫婉的少女正小心翼翼地用治療靈術處理著他手臂上的傷口。
兩人緊緊相依,姿態親密。
“這就是你的那位前搭檔?顧雪芙?”
蕭清洛的意念中,透出幾分審視的意味。
蘇白沒有回應,他隻是皺起了眉,心頭湧上一股強烈的困惑。
“怎麼了?”
蕭清洛察覺到了他的情緒波動。
蘇白搖了搖頭,眼底有些茫然。
為什麼會是這一天?
這樁因果會和顧雪芙有關,他早就猜到了。
他與馬東逸的交集,本就是通過她而起。
但是他完全沒有想到,因果的根源,竟然會是這一天。
在他的記憶裡,這一天平平無奇,隻是一次艱難的守城戰。
他們贏了,雖然贏得辛苦,但終究是贏了。
這遠不及後來他被顧雪芙背刺,被她要求解除契約那一天來得刻骨銘心。
可是紅塵劍不會出錯,因果的追溯更不會出錯。
這條線指向的,就是一切的。
所以
這一天裡,有什麼是他所不知道的?
或者說,是他當年並未放在心上,卻在命運的棋盤上落下了決定性一子的事情?
他和蕭清洛都沒有再出聲,隻是靜靜地看著眼前的記憶畫麵繼續流淌。
“各位!”
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會長馬東逸,在一群高層的簇擁下走上了臨時搭建的高台。
他身旁,正是副會長許易濤。
馬東逸環視全場,得意洋洋。
“今日之勝,來之不易!我們再一次擊退了異獸的狂潮,在一隻貨真價實的七階獸王的爪下守護了高山城的安寧!”
“這證明了我們高山城靈劍協會的團結與力量!我們大家,都是這座城市的英雄!”
台下響起了一陣稀疏的掌聲,許多人臉上都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馬東逸頓了頓,繼續說道:“在此,我要特彆表彰許易濤副會長!他在此次守城戰中身先士卒,作戰勇猛,指揮得當!還有城防隊的張見陶,醫療組的李芸朱你們都是我們高山城的驕傲!你們的功績,高山城會永遠銘記!”
他一連念出了十幾個名字,都得到了熱烈的回應。
然而,隨著他念出的名字越來越多,廣場上的氣氛卻愈發詭異。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無意地,朝著角落裡那個沉默的年輕人飄去。
隻要不是瞎子,隻要是參與了剛才那場守城戰的人,都清楚地知道,當城牆即將被那頭七階獸王攻破的危急關頭,是誰如同一道驚鴻,逆流而上,以一人一劍,硬生生將那頭異獸斬於城下。
付出最多,殺敵最多,力挽狂瀾的人,是那個新來的,叫做蘇白的小子。
為什麼會長一個字都不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