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箋又去了一趟最後看見泉的地方,在河邊等了許久,可是他再也沒有出現過。
心中的那種不安愈演愈烈,以至於她心神不寧,迎麵撞上了一個人。
手裡的木匣沒抱穩飛了出去,裡麵的東西隨之咣當叮鈴當啷地散落了一地。
珠子四散彈跳著散開,唐玉箋蹲下身去撿,但有人比她更快,隻是輕輕一抬手,所有珠子便懸浮起來,然後緩緩地落回到翻倒在地的木匣中。
唐玉箋抬起頭,看到了瓊音。
她對她彎唇露出輕柔溫和的笑意,與長離相似的淡金色眼眸彎著,卻和他的氣質不儘相同,帶著一股親和力,讓看見她的人不由心生好感。
唐玉箋下意識看了一眼瓊樓,長離沒有回來。
可他昨夜不是和瓊音在一起嗎?
瓊音柔聲說,“我剛剛在樓上看到你在這下麵徘徊,你是在找人嗎?”
唐玉箋嗯了一聲,不欲多說。
就見她笑容愈發柔和,“很巧,我也在找人。”
唐玉箋此時心情欠佳,沒有經曆在這裡虛與委蛇。她明白瓊音不喜歡她,也能夠感受到對方不知緣何而來的敵意。
唐玉箋正欲離開,突然聽到瓊音問,“你在找的那個人是不是消失不見了?”
“你在找的那個人,是不是已經消失不見了?”
唐玉箋停下了腳步,慢慢地轉過身,第一次認真看向她。
瓊音依舊保持著微笑,語氣溫和地說,“彆擔心,我沒有惡意。”
她邊說邊向唐玉箋走近了一步,身上散發出的香氣與長離有幾分相似,隻是遠遠不如長離那般濃烈嗆人。
“無意冒犯,我無意間看見了你對話的那人,沒猜錯的話,他應該不會再出現了。”
瓊音嗓音柔和,可說出來的話卻令唐玉箋毛骨悚然,“如果你和那人關係親近,那我勸你不用再找了。水生的魑魅重新躲回水裡,隻能證明,他離了水就活不下去了。”
唐玉箋的心像是被絲線吊著,沉沉下墜,隨時都能崩斷。
“你若真和他交好,想等他重新活過來,那便不要再去找他,畢竟若是再一次惹來橫禍,他能不能重新長出肉身就不一定了。”
骨子裡流淌著一生一世忠貞不渝的血,可他畢竟是逆天大陣養出來的血鳳,隻知殺戮和掠奪的邪煞,是不會允許任何人接近他認定的心上人的。
瓊音的話音模糊含混,字裡行間卻像是在暗示唐玉箋,泉的事情與長離有關。
兩人的距離不知不覺間變得極近。
瓊音垂眸看著她,能嗅到這末微的妖怪身上那股淺淡的妖氣。
也能看清那雙露了真實情緒,漸漸爬上了惶恐的眼睛。
她這會兒大概是很害怕,眼中滿是錯愕,清澈乾淨的紅眸可以倒映出瓊音的臉。
這是瓊音第一次如此之近地打量她,某一時間好像有些明白了,鳳君為何離不開她了。
她那雙眼睛實在是太乾淨了,仿佛彆人說什麼她都會相信,又像一塊稍微用點力握在掌心就會融化的蜜糖一般。
純淨得仿佛不屬於這個世界。
乾乾淨淨的,讓瓊音忽然想起了深藏在昆侖深處,終年不凍的神泉。
那口泉眼就在血陣正上方,卻奇異地從來未被邪煞之氣浸染過,也是這般晶瑩剔透,乾淨的什麼都不剩了。
六道輪回,芸芸眾生,總是越缺什麼,越渴望什麼。身負無數罪孽的鳳君,當然會對這樣乾淨剔透的妖物沒有抵抗力。
沒有人比瓊音更了解鳳君。
長離被圈禁養在血池中,那裡肮臟泥濘,怨氣衝天。反是能進去的人,不是覬覦他身上的鳳血,就是想要讓他出去當殺人的利刃。
因此,在他離開昆侖後遇到這樣一個乾乾淨淨的妖物時,隻會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抓住她,死死不願放手。
瓊音雖然長久的生活在昆侖,,但是她從來沒有見過長離這麼像人的時候。
他永遠不似活人,永遠高高在上,他是最完美的殺器,被剝奪了七情六欲,視為昆侖最後的神裔。
他是所有神族後裔中最冷漠的那一個,或許該被稱為神性。
可從在冥河上看到他的那一眼,瓊音就覺得陌生起來。
他實在是有了太多情緒,無論是憤怒,癲狂,還是猝然劫後餘生般的樣子,都讓她覺得陌生。
他竟然有了這麼多飽滿真實的情緒,好像真正在活著一般。
瓊音忽然心生憐憫。
這憐憫來得很突然。
這樣一個不堪一擊的脆弱小妖怪,被鳳君那般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的凶煞之物喜歡上,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唐玉箋眼神警惕,打斷了她的思緒,“你來找我就是要說這些嗎?”
瓊音搖頭,“不,我來找你,是想讓你幫我查查,青鸞去哪了。”
“青鸞?”
那不是昨晚出現在瓊樓上的人嗎?
唐玉箋不解,“他不是來替你將長離叫走了嗎?你怎麼會不知道他在哪》”
瓊音一愣,隨即臉色變得難看,“自作聰明的蠢貨。”
唐玉箋敏銳地捕捉到了瓊音神情中的恐懼憤怒和慌亂。
奇怪的是,她說話的神態和語氣,竟與長離越發相似了。
瓊音抬起腳,正欲離開,卻又看到不遠處掉落的東西,重新變回得體的表情,彎腰將那東西撿起來,放回唐玉箋抱著的木匣裡。
彎著眼眸說,“這裡還有一顆妖丹。”
妖丹?
怎麼會是妖丹?
唐玉箋渾身僵住,瓊音似是沒發現。
在她還沒來得及對“妖丹”兩個字做出反應,就聽瓊音柔聲說,“是青蛇妖的妖丹,這妖道行僅有百年,和你那些千年道行的妖丹有些不同。”
她整個人如遭雷擊,胸腔裡翻湧的情緒再也抑製不住。
這麼多年來,唐玉箋隻認識一位青蛇精,那便是曾經與她關係要好,卻在某一天忽然不告而彆的比好友,壁奴。
偏僻的角樓上燃著焚香,地上倒著一個人,此時已經奄奄一息。
畫舫在即將駛入魔域前停了下來,四麵八方都是黑壓壓的陰雲,沉沉地覆蓋在頭頂上方。
地上的人嘴巴大張,發出嘶啞的聲音,口裡血肉模糊一片,舌頭被割掉了,儼然已經無法再說出話來。
血跡順著嘴角向下滑落,他太痛苦了,四周是封閉的,沒有逃出去的可能,也沒有人會來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