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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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裡很暖和,燭架上三根巨大的蠟燭忽閃著燭火,照得房間裡亮堂堂的,卻又不怎麼刺眼。

曲桓山睜開眼睛,身下軟綿綿的,竟是久違的床榻。

“你醒了?”角落裡,一個有些尖尖的聲音。

曲桓山舉目看去。

認識。

熟人。

李進忠。

“我該叫你楚哥還是曲天師?”李進忠坐在角落的桌子旁,手裡端著一個茶盅,揭開蓋子,輕輕吹了口氣。

“我該叫你李公公還是魏公公?”曲桓山沒回答,卻冷冷地問道。

他原來一直沒把李進忠當回事,可後來聽說宮裡王才人做主,複了這位李進忠入宮前的姓氏,又得朱由校賜了名。這位改名換姓的小太監從此平步青雲,不但把魏朝踢走,搭上了他心心念念的客氏,如今就連內閣重臣見了他,也得恭恭敬敬行個禮,稱一聲‘九千歲’。

已經不叫李進忠的李進忠沉默了好一會兒,終於開口道:“其實咱家更想聽你象以前一樣叫我一聲小兄弟,不過……”

曲桓山靜靜看著他。

“人前你還是稱咱家一聲‘九千歲’或者‘魏公公’吧。人後麼……”魏公公頓了頓:“你叫咱家小兄弟最好,若你不願叫,喊咱家魏忠賢也行。”

“魏忠賢……”反複咀嚼著這個耳熟能詳甚至可以說在未來曆史書裡如雷貫耳的名字,曲桓山隻覺得嘴裡有些發苦。若早知道李進忠便是此人,自己絕不會與他交往,更不會拜托王安赦了他。沒想到,魏忠賢禍亂朝綱的第一步,竟是自己給他鋪的路。

“我最後悔的便是托王安護著你……”曲桓山的嘴唇哆嗦著,鼻梁竟有些酸澀,不由唏噓起來:“若不是他……你如何……可最後……他竟……”

曲桓山說的斷斷續續,不甚清楚,可魏忠賢卻知道他在說什麼:“咱家當初隻是想趕他走,可手下人曲解了咱家的意思……”

魏忠賢的聲音越來越低,雖然是辯解,但絲毫沒有底氣,畢竟王安是死了,死在被魏忠賢發配去的南海。殺他的人叫劉隨,正是魏忠賢的手下。

許久,兩人都沒再說話。

“為什麼救我?”既然現在身在魏忠賢旁邊,那個小太監所謂的掃帚柄想來便是被魏忠賢捏著。也是,滿朝文武都仰著魏忠賢的鼻息,更何況一個小太監。想想倒是合理,能讓王恭廠的人背叛飛羽的,朝堂上下,也就隻有魏忠賢能夠做得到了。

“當年你不嫌咱家隻是個典膳,和咱家親近,無論如何咱家都不能見死不救……”魏忠賢看著曲桓山一臉的不信,終是歎了口氣:“況且飛羽作威作福慣了,常仗著自己為萬歲乾了件大事就迫著萬歲……”

曲桓山點了點頭,他知道南宮飛羽手裡握著的是朱由校的哪個把柄。

弑君殺父,在這個時代,不,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天大的罪名。

“萬歲說,隻有曲天師能幫得了他。”魏忠賢輕輕地道。

朱由校是知道自己是天師的,能對付天師的隻有天師。

不過,眼下自己的狀態……

“我還有些東西落在了飛羽的手裡,若沒有這些東西,恐怕我多半對付不了他……”曲桓山神情有些蕭瑟,他一點信心也沒有:“不過我此刻便得去找飛羽,他若是發現我不見了,我恐他會狗急跳牆,到了那時,一切便都晚了。”

說完,曲桓山掀開被子,就想下床。可兩腿剛一沾地,便是一軟,險些跌倒。

“倒是不急。咱家記得之前魏朝提起過,說傳言有個地方看得見卻進不去,似乎有什麼東西擋著,卻又瞧不到擋著的東西。聽到那個消息,你便急了,要去那個地方。”魏忠賢急忙過來,扶住曲桓山坐下:“咱家便想既然飛羽天師和你一樣,都是天師,若是這消息傳到他耳朵裡,他應該也是急著會去找的。倒還真是被咱家料中了,他還真走了。那地方偏僻,又是咱家瞎編的,估摸著他實在不太好找。就算他有天師手段,沒個幾十天,他也回不來。我已讓人留心他的行蹤,若是回來,必有線報。你且好好養著,等身體大好了再說。至於你的東西……”

魏忠賢朝桌子上努了努嘴。

曲桓山看去,戒指、護腕……自己當時身上雜七雜八的東西鋪滿了一桌,就連那件飛行服也在。

“飛羽是會飛的,恐怕用不了那麼長的時間,而且飛的話,他的行蹤你們也掌握不了。”曲桓山淡淡地道,如今裝備都找回來了,他倒是添了許多底氣。

“咱家倒是聽過飛羽天師會飛。不過,咱家卻沒明白,為何每次出入京城,他都要大張旗鼓,擺足儀仗,一定要坐他那頂先皇禦賜的轎子才行。”魏忠賢歎了口氣:“如今他的轎子正停在京城外的驛站,等他回來。等他到了驛站,我的人就會把消息傳回來,畢竟他的轎子沒有馬快。”

曲桓山有些難以置信魏忠賢的話,飛不是更快嗎?坐轎子舒服嗎?不過他還是點點頭,他相信魏忠賢不會騙自己。

“你心太軟,那個鄭老蛇,你竟隻是將他捆著,他這樣的江湖人多的是手段。”魏忠賢回到桌旁坐下:“還好咱家的人先到了一步,不然他就跑了。”

曲桓山一愣,原來自己的行蹤還是沒躲過魏忠賢的耳目,也難怪,東廠的爪牙遍布天下,更何況是在京城。

“你放心,如今已經料理乾淨了。”魏忠賢的語氣輕描淡寫,仿佛隻是掐死了一隻蟑螂。

曲桓山呆了下,鄭老蛇是個人渣,他倒無所謂鄭老蛇的生死,隻是自己當時確實沒法對無仇無怨的人下手罷了。

“等飛羽天師回來,你若決定動手,咱家便把王恭廠的人都調出來……”魏忠賢信誓旦旦承諾著。

以他今日的地位,他確實做得到。

二十多天過去了。

天剛有些蒙蒙亮,嘈雜了一晚上的王恭廠關上了門,最後一個人離開了王恭廠。

曲桓山推開王恭廠的大門,裡麵靜悄悄的,什麼人都沒有。

果然魏忠賢把所有的人都調走了。

根據東廠的情報,南宮飛羽已經到了驛站,再有一個多時辰他便該回來了,自己得抓緊時間到這裡等著他。畢竟南宮飛羽也是從未來來的,還是早做些準備的好,許多事情也該了結了。

曲桓山在王恭廠裡慢慢走著,一步一步。曾經在這裡,每一步,都是危機重重,可現在倒真是太平,太平得自己都有些不習慣了。

啪,一聲脆響,在偌大的安靜的王恭廠裡格外響亮。

這響亮,曲桓山倒是熟悉得很。他立刻臥倒,擰身翻滾,隱在了最近那棟樓閣的後麵。

身旁,剛才自己站立的地方,冒起一股清煙。

槍。

突擊步槍。

王恭廠裡竟還有人。

“可惜。”一個身著黑衣的人放下槍,悻悻地道。

對方沒有防備,自己又瞄了許久,本來該是萬無一失的,卻還是失了手。

“潘大人不必介懷。他才一個人,兩手空空。我們有兩個人,又都有神器在手。偶爾失手卻怕什麼,終究還是我們握著先機的。”黑衣人身旁一個穿灰衣的也握著槍,一邊瞄著遠處,一邊安慰著黑衣人。

“看來何大人是不知悉啊。”潘大人歎了口氣:“不知若是何大人聽了對麵是個天師,何大人會做何想?”

“天師?”何大人嚇了一跳,握槍的手也不受控製的抖了一下:“潘大人是說那是和飛羽天師一般無二的天師?”

潘大人點了點頭。

“那我們對付得了嗎?”何大人聲音壓得低低的。

“無妨。”潘大人又抬起槍,瞄著曲桓山的方向,聲音很沉著:“我們倒不一定要放倒他,我已經接報,估摸著再有個把時辰,飛羽天師也該回來了,拖住他就行。”

“潘大人果然是天師體己的人,消息靈通。”何大人羨慕地看著潘大人:“你我二人雖都隻是凡人,可有天師賜下的神器,若隻要拖住他一兩個時辰,想來該是沒甚麼問題。”

潘大人看了何大人一眼,笑了笑。所有人都走了,如今還能在這裡陪著自己的隻有眼前這個人。能做到這一步,這人倒真真是不容易:“過了今日,天師看到何大人的忠心,想來也會把何大人當做體己人的。”

體己人?自己也會成為飛羽天師的體己人?何大人一下子激動了起來,看著潘大人,兩眼放光:“多謝潘大人栽培,還請潘大人多多提攜小弟。”

“好說,好說。”潘大人嗬嗬一笑,眼睛還是盯著曲桓山消失的方向:“今日你我二人並肩作戰,從此便是過命的兄弟。”

何大人身軀一顫,難以壓抑的喜悅油然而起,緊接著又想到什麼,趕忙低下身子,麵露惶恐,小聲賠罪道:“往日,小弟不知潘大人便是黑衣首領,言辭多有衝撞,大人不記小人過,還望潘大人海涵。”

“誒,何大人言重了。不知者不罪,更何況何大人那會兒也是為了維護天師,何罪之有?”潘大人揮了揮手,一副寬宏大量的樣子,卻不顧何大人在那裡感激涕零,心裡漸漸起了不安。

自己與何廷樞說了這麼久的話,這曲天師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曲天師去哪了?

潘大人正仔細搜尋著,旁邊何廷樞喋喋不休的奉承突然便停了。潘大人扭頭望去,何廷樞的腦袋歪斜著,身子已經軟趴趴癱了下來,竟似脖子被拗斷了。

看著眼前的潘雲翼,何廷樞的身後的曲桓山兩隻眼睛都要噴出火了:“可歎我看錯了人,沒想到剛直不阿的潘雲翼竟與何廷樞是一樣的人,都做了飛羽的走狗。”

“休要汙蔑飛羽天師,我二人都是飛羽天師最忠實的信徒。”潘雲翼的眼裡滿是信仰的狂熱:“哪怕你殺了我們,我們的靈魂也會永遠得到飛羽天師的庇護,得到超脫。”

“超脫?飛羽給你們灌輸的?”曲桓山冷笑著,滿是憐憫:“他騙你們的。”

“你胡說,天師不會騙我們的。”潘雲翼的臉色突變,惡狠狠盯著曲桓山。

“那你就去死吧,看你能不能超脫。”曲桓山話音剛落,隻一個箭步,一拳擊在潘雲翼喉結。

哢嚓,潘雲翼喉結碎裂,軟在地上,眼見是再也活不了了。

兩個文官,除了手裡有槍,真就是一點功夫也沒有,曲桓山舒了口氣。這地方自己來過兩次,已經很熟悉了,更何況自己還有飛行服這樣的手段,要是還不能神不知鬼不覺摸到潘雲翼和何廷樞身邊,怎麼對得起自己在那個時代接受的訓練。

隻是還是在這兩人身上浪費了許多時間,不過還好,現在時間還算充裕。曲桓山抬頭看看天,眯起眼睛,獅子搏兔亦用全力,對付那個占了慕容函身體的南宮飛羽,自己也該做些準備了。

乾清宮裡,朱由校已經起床,有宮女正端著水盆伺候他洗漱。

魏忠賢伏在地上,猶豫了一下,還是沒開口說話。

這事情雖然著急,但也不在這一會兒。

“有事?”朱由校終於洗漱好了。

“萬歲,曲天師已經進了王恭廠。”魏忠賢略直起腰板,恭敬回答:“東廠線報,還一個時辰,飛羽天師就要入城了。”

“嗯,朕知道了。”朱由校點點頭,揮手讓魏忠賢退下。

昨夜,魏忠賢已經下令王恭廠所有的人撤了出來,除了幾個冥頑不靈的,王恭廠便該是沒什麼人了。隻那幾個貨色,以天師手段,也該不會有什麼太大的麻煩。

再有一個時辰,曲天師和飛羽天師就該碰麵了。

這二人都是天師,又似乎有不共戴天之仇,兩人之間必有一場惡鬥。

不論曲天師還是飛羽天師,都是知曉自己弑父奪位的。隻是曲天師從來沒用這事要挾過自己,而飛羽天師卻常常拿這事對自己提各種要求。

兩個人若都死了,自然最好,從此後自己乾的見不得人的事便就再無人知曉。若是一死一生,自己倒還盼著是曲天師活著。

反正無論如何,隻要有一個死了,便是喜事,無論是誰。

朱由校歎了口氣,看了看旁邊候著等自己傳膳的太監,他感覺沒什麼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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