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酆叔,出來吃飯了。”經過廚房的時候,張韻靈喊了一聲。
羅彬深吸一口氣,這才拉上了院門,回堂屋。
羅酆從廚房裡走了出來,他臉上沾了些水汽和煤灰。
張韻靈正將飯屜子打開,飯菜往桌上擺。
土豆絲,雞蛋羹,炒野菜,居然還有一碟鹹肉。
飯是米飯,裡邊有豆子,豆香米香油香混合在一起,馥鬱極了。
“羅酆叔,小杉,你們快吃吧,趁熱,我去廚房裡收拾。”張韻靈低聲說完,匆匆出堂屋,同羅酆擦肩而過,朝著廚房走去。
羅彬心裡更難受了。
張韻靈好細節,她記住了自己愛吃的菜,這豆飯則是羅酆平時喜歡吃的東西,青壯隊裡一有任務,人就要出去一整天,豆子好吃又扛得住餓。
是做飯的換了一個人,他還是難以接受。
“吃飯,小杉。”
“男人流血不流淚,吃完飯,我就去找村長了,你要找機會,知道了嗎?”羅酆的語氣出奇沉穩。
“知道了。”羅彬重重點頭。
因為院子裡還有一個人,羅酆的話就沒有徹底挑明來說,父子兩人心照不宣,默契地分配好了自身任務。
羅彬大口大口地扒飯,羅酆同樣風卷殘雲一般吃飯。
土豆絲爽口,雞蛋羹細膩,炒野菜清香微苦,鹹肉恰到好處,再配上豆飯,父子兩人很快就填滿五臟廟。
羅酆起身,他看了一眼廚房門,微微搖頭,隨後便大步如風往院外走去。
張韻靈匆匆跑出廚房,張望著院門。
“羅酆叔去哪兒?”張韻靈格外不自然,擔憂說:“小杉,你應該勸勸他的,顧姨是出事兒了,羅酆叔不能用這種方式來麻痹自己啊,他天天這樣乾,遲早自己會累倒,顧姨不會想看到這一切的。”
“由我爸去吧,不讓他做點事兒,他會更惱火,我也會更惱火,度日如年。”羅彬長舒一口氣。
羅酆先前那一眼的意思,很明確,是不希望自己和張韻靈說眼前這件事兒的細節。羅彬明白這不是刻意疏遠,這是為了安全。
張韻靈幫不上什麼忙,她一旦知道了些,萬一一激動,做出來什麼事兒,就是打草驚蛇。
“好吧,我等會兒去挑一些寧神助眠的藥,給你們熬了送來。”張韻靈輕輕點頭。
“謝謝你,小靈姐。”羅彬的感激,是發自肺腑的。
“乾嘛謝我,當年我爸媽出事了,就是顧姨將我照顧得無微不至。”張韻靈緩步走到羅彬身前,她握了握羅彬的手,抿著唇說:“會過去的,咱們一定會離開村子,不會少任何一個人了。”
“嗯。”羅彬點頭。
“你沒事吧小杉?”張韻靈又輕聲問。
羅彬是看著院門方向的。
他這舉動,在張韻靈麵前多少有些不太正常。
“我沒事小靈姐,我要出去一下,你要現在回家嗎?還是留在這裡?”
說著,羅彬抽出了手。
他已經很感動了,換一個時候,他或許會和張韻靈這樣一直把手握著,可現在不行。
“你要去乾什麼嗎?”張韻靈眼中有一抹緊張和擔憂。
“沒有,我就是想出去走一走。”羅彬回答。
“我陪你?”張韻靈眸中透著一絲心疼。
“我沒事的小靈姐,你也和我們一樣難過,你也需要休息。”羅彬婉拒。
“好吧,那我還是留在這裡,等你或者羅酆叔回來了,我才能放心回家。”張韻靈認真說。
“好的。”
羅彬語罷,便朝著院門走去。
帶上門,羅彬沒有直接朝著尤江家的方向走,很慢地走在村道上,開始回溯記憶。
羅彬回溯的,是整個村子的布局,至少是他走過大大小小村路的布局。
羅酆去找鐘誌成的緣由十分簡單。
引出尤江。
鐘誌成說過要尤江昨天下午去找他一趟,有事情交代給他,還要和羅酆配合。這件事情,昨天下午肯定是沒有下文的,至少在羅酆身上沒有。
這會羅酆去,恰巧能合情合理地讓鐘誌成將尤江叫出來。
契機,就出現了!
此刻羅彬就是在找一條路,從鐘誌成家裡到尤江家裡的必經之路!
尤江是個獵人,獵人有著極其敏銳的五感六識,自己若是距離太近,都很有可能會暴露自身。
可一通回溯之下,尤江家的位置去村裡任何地方好像都有路,四通八達,沒有說完全的必經之道。
倒是去村長家一定得經過義莊。
因此,羅彬朝著義莊的方向走去。
這個點還是太早了,鐘誌成敲鑼是五點就開始,根據羅彬這段時間對村子的了解和觀察,七點多,各家各戶才起炊煙,超過八點,村路上才會有稀稀落落的人群。
等到了義莊外,路對麵的兩家院子都還安安靜靜,村路上靜謐極了。
周圍沒有什麼樹林,並不方便藏身。
羅彬稍一遲疑,推開義莊大門,貓腰鑽進去。
義莊內的隔音效果太好了,一下子便聽不見蟲鳴鳥叫,雖說牆高窗高,但光線卻十分敞亮,房頂的透氣天窗封滿了鐵絲網。
空氣流通,使得義莊內的氣味並不難聞。
四個焚化台周圍都被木柴堆滿,一切都顯得那麼熟悉。
稍有不同的就是焚化台上沒有屍身。
自己就是從這兒醒來,稍微晚醒一會兒,就要被燒成骨灰了。
這也算故地重遊?
撇開紛亂思緒,羅彬沒有往義莊裡邊兒走,隻是靜靜待在門邊,透過縫隙一直看著水泥路上。
時間一點點過去,慢慢開始有人經過了。
今天的陽光很好,格外明媚。
羅彬沒有瞧見鐘誌成,沒有瞧見羅酆,不過,他瞧見了兩個青壯隊的人走過。
方向是從鐘誌成家出來,前往村頭。
大約十幾分鐘後,那兩人回來,身後便跟著尤江。
羅彬沒有敢多看,人都有第六感,尤江這種人,第六感一定格外敏銳!
直至他們走過義莊門前,羅彬才去瞟著尤江身旁的人,再等他們進入一個轉角路口,羅彬立即鑽出了義莊大門,健步如飛地朝著村口方向走去!
機會!
來了!
羅彬走得太快了,幾乎要奔跑起來。
經過一處院子的時候,他並沒有注意,院門開著小半扇。
院內彌漫著一股很難聞的味道,像是很久沒打掃的垃圾堆,中間又夾雜著一些爛樹葉焚燒的糊味兒。
門內側後方站著個人,他身上臟兮兮的,衣服像是很久沒洗過了。
他手裡夾著一根用粗劣薄紙卷起來的煙。
櫃山村其實沒有煙,那紙裡頭卷著的實際上是艾葉,火星子忽明忽滅,蓬頭垢麵的男人猛吸一口,嗆得直咳嗽。
他怔怔看著羅彬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
隨後轉過身,男人走進院子右側的一個小屋裡。
整個院子,哪兒哪兒都是臟的,就是這小屋乾乾淨淨,床單帶著一點點粉白,甚至還有一股香味兒。
給人感覺,這裡香香軟軟,是個女孩兒的臥室。
隻是床頭放著一張長桌,擺著香爐,插著四根粗劣製成的香。
這像是一個靈案。
和正常靈案不一樣的,就是香爐後的照片並非黑白,而是一張彩色照。
女孩兒笑靨如花,懷抱著一條胳膊。
對,隻有一條胳膊。
這照片也並不完整,隻剩下半張了,另外半張被撕去。
“他不對勁,閨女。”
“我親眼看見,邪祟拔掉他的指甲。”
“明明,咱們報仇了呀。”
“他沒死。”
“他……居然還當上好人了。”
“他當好人,你當死人。”
“好人……死人……好人……死人……”
男人的手在發抖。
抖手間,他夾著的煙掉落了一截煙灰。
男人趕緊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將煙灰撿起來,又小心翼翼地退出房間,關上房門。
一口,他猛吸掉最後的煙,饒是煙燒到手指頭,他都毫不在意,像是沒有痛覺。
“死人,死人,死人……”
男人口中喃喃念著,他又嗬嗬地咳嗽,嗆得眼淚鼻涕都淌了出來。
他晃晃悠悠地邁步往院外走去。
……
尤江家的院子,院門掛著鎖。
羅彬沒有開鎖的本事,他左右四瞄,再三確定周圍無人後,到了一處院牆前。牆不過兩米高,他用力躍起雙手抓住牆頭,膝蓋在牆麵上蹭著爬。很快翻過院頂,哐當一聲悶響中,他落地到了院內。
安安靜靜的院內,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煙熏火燎的味道。
羅彬沒有羅酆那麼敏銳的嗅覺,嗅不到羅酆曾說過的人血味兒。
口中默念著地室,羅彬快速走向第一個房間。
進屋後,他快速將所有位置一掃而過,緊接著,就進入下一個屋子。
不知道羅酆能拖延多久的,羅彬當然想直接找到地室,隻是,事情不能想得太滿,太好,先將一切收入眼中,還有時間的話,就再做查探。
房間數量不少,死角更多,因此羅彬單單看一圈,都用了很長時間。
最後一個房間是尤江的臥室。
臥室的窗戶光線特彆好,特彆敞亮,不同於自家釘著木條,是一扇完全曝露的窗戶。
羅彬心頭微微一凜,疾步走至窗戶旁。
窗外,是一片草皮地,左右兩側沒有任何村民的屋舍院落。
草皮地正前方,是一條開闊的河流,處於山腳下。
山腳樹影重重……
這地方……
羅彬額間冒出豆大豆大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