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江注視著河岸對麵。
陽光很重,一直照射著他,格外刺眼,讓他眼睛不能睜得太開。
從地室出來那一瞬,獵人的本能讓他盯著河岸對麵。
寬闊河流緊鄰著的山腳,深而茂密的林木後,好像有人影在晃動。
好像又走遠了?
他看岔了?
這個時間節點,應該是在搜村,不可能有村民進山的。
除非那個跑掉的陳仙仙?
陳仙仙啊……
他都沒想過,這個櫃山村還有第二個把村民當成獵物的人。
稍稍仰頭,尤江直視著陽光,又伸手擋住自己的臉。
他沒有從窗戶進屋,而是從院牆邊上往前走去。
……
不多時,山腳開始朝著村尾靠近,最後完成包裹環繞。
往外就是山神廟。
章立額頭上見汗,他不停吞咽著唾沫,呆呆看著山神廟。
“我們要躲在這裡嗎?”章立問。
“不。”
羅彬扭頭深入山林。
這一走,就是好幾個小時。
期間,章立戰戰兢兢。
期間,羅彬心緒更是繁雜。
他沒辦法去幫忙找陳仙仙,就更沒辦法找顧婭。
還好有羅酆。
還有一點,顧婭在某個地室中,那這次搜村,隻要青壯隊的人沒問題,應該就能找到顧婭?
對此,羅彬最後還是抱著一絲僥幸。
過了中午,大概走了兩小時?
中途顧伊人醒了,她發現在山裡,她更不敢多說話,隻是任由章立背著走。
終於,視線中瞧見一處空地,空地中有個木屋。
章立的眼中,多了一絲絲喜色!
“這應該就是你給我們找的藏身之地了吧?深山老林,這個屋子,遠離村子,遠離村民,應該足夠安全?”
“燈油,對,有燈油嗎?”章立興奮地問。
“有燈油,不過,你們白天不能待在裡邊兒,隻有晚上能進去躲,天亮出來之後,還得清掃掉一切痕跡。”羅彬說。
“為什麼?”章立懵了。
“因為,村長會來這裡,不過,他大概率不會晚上來,隻是白天,我不清楚他來這裡的頻率。”羅彬解釋。
鐘誌成是要在村裡敲清晨更鑼的。
由此羅彬判斷,他隻有白天進山取燈油。
這樣一來,章立和顧伊人就能錯開避過他。
“村長?”章立臉色又變了變:“村長的房子?沒有其他安全的居所了嗎?非要這麼冒險?”
“山上哪兒有那麼多屋子?”羅彬搖搖頭。
“陷阱複原了。”顧伊人掙紮著從章立背上下來,怔怔看著一處位置。
羅彬同樣發現了細節。
上一次,有兩個山民邪祟掉進了陷阱裡。
此時此刻,陷阱已經補好。
陷阱補好了,邪祟呢?扔出去了嗎?
還是說,村長用某種方式將邪祟殺死了?
目前看來,邪祟刀穿不透,車撞不死,唯有燈油能暫時製服。
隻是羅酆都不知道燈油的作用功效,那就代表村長不知道,或者知道了沒說?
默了片刻,羅彬低聲說:“總歸這裡是安全的。”
顧伊人勉強擠出笑容,她要比之前好一些了,沒有那麼歇斯底裡,沒有那麼痛苦崩潰。
這就更能看出來,她沒有病。
隻是女人的情緒,容易崩潰罷了。
“進去吧。”
羅彬說完,往屋子方向走去。
“表哥,你不要跟進來,等會兒,你和羅杉一起回去。”顧伊人說。
“怎麼可能?”章立錯愕,當即反對。
羅彬因此而駐足,眼中同樣帶著疑惑。
“如果他能找到我,我還是會死掉,如果天黑你們看見了我,就千萬不要相信我的任何話,那時候,我已經不是我了。”
“你待在這裡保護不了我,反而你會死。”
“要離開櫃山村,好嗎?”
“教授們可能還被困在墓那邊,或許他們已經被救走了,所有人都會擔心咱們的安全。”
“不論有多少人能活著出去,總要出去一個。”
顧伊人眸子裡,透著一股堅韌,一絲心灰意冷,而最深處的,還是一縷希望。
“油燈保護不了你,陷阱或許能,不要那麼悲觀。”羅彬說。
“嗯嗯。”顧伊人重重點頭。
“伊人,我……不走……我會陪著你的,死,又怎麼樣?朱倩倩死了,徐哥死了,要是你也死了,不外乎我一樣死在這裡,你不走!”
章立的語氣堅決,他視死如歸。
“那我現在就可以死在這裡,這下邊兒都是尖刺。”顧伊人指了指一側空地,那裡是陷阱。
章立卻顯得很煎熬,很痛苦,他一手死死地捂著自己心口,像是心都快疼斷了。
“東西給顧伊人吧,不要那麼悲觀,這村子會給人帶來絕望和痛苦,然後將人侵蝕,有句話叫做什麼?儘人事,聽天命?”
羅彬回到章立身旁,伸手,是要章立肩膀上的兩個包裹。
“不要耽誤時間,如果天黑了我們回不去,停留在半路上,那我們必死無疑,若是你表妹活下來了,她才更痛苦,你讓她一個弱女子,怎麼走出村子?”羅彬沉聲再道。
“我……”
章立額頭上的青筋都是暴起的。
最終,他哆嗦地取下來了包袱,遞給羅彬。
羅彬繼而遞給顧伊人,兩人一前一後,朝著陷阱中的小屋走去。
“表哥,你不要跟過來,這裡全都是陷阱。”顧伊人還叮囑了章立一句。
章立本身是要邁步往前的,停頓了下來。
羅彬進了屋內。
顧伊人一樣跟了進來。
房子還是和先前一樣,牆上掛著獸皮,刀具,房梁上懸著一盞油燈,燈油裝得滿滿當當。
其實顧伊人可以不用進來,她晚上入屋內就好了。
隻不過,她既然跟著,羅彬也不好多言其他。
掀開屋子一側的簾子,羅彬進了第二個房間。
三麵牆都是櫃子,櫃子上放著滿滿當當的油瓶,油瓶裡裝著滿滿當當的燈油。
羅彬僵住,眼中透著一絲驚悚。
眼前迅速閃回了一個畫麵。
當初自己第一次進這個屋子,櫃格裡的瓶子,至少有一半是空的啊!
燈油,居然裝滿了?
當初他還想,鐘誌成是存放燈油在這裡,還是說,找到了這裡,取走了裡邊兒的燈油。
如果燈油是消耗品,遲早有一天會用光,到時候村子怎麼辦?
現在,答案直接甩在羅彬臉上!
燈油對於村民來說,是消耗品,可對於鐘誌成來說,卻不是!
那為什麼鐘誌成不給每家每戶足量的燈油,非要卡一個三天,非要讓人每天都過得戰戰兢兢,像是有根懸梁之刺!?
顧伊人哆嗦著,她雙手抱著自己的胳膊,顯得恐懼。
上一回,顧伊人就是先笑,隨後恐懼。
她沒有笑,沒有看身旁,就代表她能看見的那個東西沒有出現。
她單純恐懼,就是因為,這屋子其實也不對勁,她知道什麼?
羅彬正想開口問。
之前,他心思都在燈油上,之後顧伊人就昏迷了,他無暇去問。
可顧伊人卻忽然拔腿,朝著前方一道門跑去。
砰的一聲,門被撞開,她入內。
羅彬緊跟進去。
冰涼的氣息從四麵八方洶湧而來。
正中央的架子,像是手術台,又像是肢解動物的屠案。
牆上掛著鋸齒刀,砍刀,斧頭,鐵錘。
顧伊人捂著嘴,顯得萬分恐懼。
她哭了。
她淚流滿麵,傷心欲絕。
上一次,羅彬沒有注意到她進屋做了什麼,隻是聽到尖叫,跟進來就看見顧伊人昏迷痙攣。
此刻,他謹慎掃視屋子,同樣還注意著顧伊人。
顧伊人顫巍巍往前,她走到屠案處停下,手撫摸著案台。
良久良久,她神態從恐懼,變得怔怔,她居然又笑了笑,她的笑容十分溫和,就像是灑脫?
“如果我逃不掉,我就躺在這裡。”她扭過頭和羅彬對視,認認真真又說:“如果我沒死,你們走的時候,我會跟著你們走的,我會知道。”
最後一句話羅彬明白,前一句羅彬卻聽不懂。
“躺在這裡是什麼意思?”羅彬沉聲問。
“噓……”
顧伊人手指豎在唇間,輕聲說:“我好累,我好困,我要睡了。”
“今天村長不會來,你走吧。”
語罷,顧伊人便躺上了那屠案,側身閉眸,像是睡了過去。
前一刻她都在恐懼,這一刻卻無比的安靜祥和。
羅彬不知道怎麼說。
腦子裡有些亂,有些沉。
顧伊人知道的信息,很多。
她沒有完全告訴自己。
她知道的信息,又很亂,她自己都無法全部理解?
至於自己要問,又有些是需要避諱的,顧伊人不會說,還會影響到她的情緒。
沒有立即出房間,羅彬視線落至牆上,看著那些刀具,斧頭。
忽地,羅彬明白了一個點。
顧伊人覺得自己如果逃不掉獵取者的注視,那就選擇死在村長的手中嗎?
如果她出現在這裡,如果村長看見了她,她的確必死無疑?
是的,鐘誌成花費那麼大的功夫找她,如果瞧見顧伊人出現在這裡,無異於是窺探了他的秘密,顧伊人,十死無生!
死在人的手裡,好過於死在“獵取者”的手中嗎?
這時,輕柔熟悉的旋律入耳,是顧伊人閉著眼在哼唱。
曲子很普通,蟲兒飛,幾乎家喻戶曉,誰都會哼唱幾句,用來哄孩子入眠。
羅彬卻感受到了一種感覺。
活著。
雖然前幾天他一樣活著,但那種活著是與世隔絕。
直至此時,他才覺得真實。
顧伊人這群人,是櫃山村中距離現實世界最近的,自己其實和現實世界隻是隔著薄薄的一層紗。
那種真實感,前所未有的強烈!
出去。
一定得活著出去!
羅彬的求生欲念,同樣前所未有的強烈!
他鬼使神差地往前走幾步,在這屋子深處的那道門前停下。
門上掛著一柄厚厚的鎖,這地方人跡罕至,幾乎不可能有外人來,鐘誌成為什麼還要加這樣的厚鎖?房間裡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