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彬小心翼翼地將刀插回腰間。
以刀尖在磚石上寫字這種事情,他不會做了。
這刀,是羅酆日夜打磨,才打磨得這般鋒利。
這是羅酆給他的東西,是羅家刀法要用的兵器,是羅酆對他的認可,是父親給他的禮物!
他怎麼能因為心不穩,從而險些傷了刀?
就在這時,羅彬察覺到了一絲絲的不對勁。
不知道什麼時候,廟門的下邊兒,出現了一雙鞋。
一雙鋥亮鋥亮的皮鞋。
邪祟,什麼樣的羅彬都見過一些了。
遊村的時候,有邪祟穿著是衣衫襤褸,有邪祟是西裝革履。
邪祟怎麼樣,取決於他們什麼時候成了邪祟。
櫃山存在了太多年。
早期的人布衣布褲布鞋,後邊兒進去的人,穿什麼都不奇怪。
果然啊,這裡還是櫃山?
隻是,換了一個村嗎?
或者,這裡壓根就沒有村?
“原來,如此嗎?”
“你想讓我恐懼?”
“你,想讓我徹底失去了希望,徹底被櫃山吞噬,徹底的和所有人,一模一樣?”
羅彬喃喃。
他的臉上,沒有對邪祟的恐懼,格外的木然。
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想明白了。
為什麼,他會不一樣。
絕對不局限於他是一個外來者,是厶口中,能夠和貴人相遇,逢凶化吉,化解一些凶惡的厄難。
這,必然隻是厶的認為。
或許,秦九麼了解他更多。
足夠冷靜,沒有恐懼,一定是他的第二個不同之處。
為什麼能冷靜?
為什麼不恐懼?
癱瘓在床這幾年,他見過了太多的生離死彆。
他見過明明能夠醫治,能夠繼續活下去的腫瘤病人,家人硬生生覺得化療是種圈錢手段,或者說,隻是他們將這個當做借口,隻是為了那句冠冕堂皇的話,不要人財兩空。
因此,病人短時間內病情惡化,走了。
醫生都在家屬離開後,默默歎氣。
羅彬還見過隻是休克昏迷,遠沒有到要死地步的病人,家屬居然問醫生,能不能捐點什麼,拿一些“補貼”?
家屬說,病太磨人,救活也是耗儘家庭,還不如反哺家庭。
當然,這些都隻是片麵,他見過更多的是人被病痛折磨死,或者在止痛藥中閉上眼,結束這一生。
他見過太多人痛哭流涕。
他也不止一次地想過,自己還能活多久?
恐懼,就是那時候變淡的。
冷靜,就是那時候有了雛影。
羅酆的教導,更像是引線,更像是催化,讓羅彬更能控製情緒。
思緒間,羅彬還在喃喃重複:“邪祟,靠著恐懼催動,恐懼就是根源,情緒就是根源,你覺得,在你眼皮子底下出現我這樣的人,因此你很不滿意,你想要證明,你能夠將我踩在腳底,能夠讓我顫栗求饒,你把我扔出櫃山村,你把顧伊人給我,你把破開山的希望給我,你要讓我在希望中掙紮,在希望中湮滅嗎?”
“你,會引火燒身的。”
羅彬笑了起來,他的笑容格外和善,格外令人安詳。
山神廟下的鞋數量變多了,代表著外邊兒的邪祟數量增多了。
隻不過,羅彬沒有去廟門口,他隻是靜靜坐在那裡。
因此,他無法去從門縫外看外邊兒的一切。
他無法瞧見,門外那些邪祟,無一例外都沒有表情。
不像是他認知中的邪祟,會笑。
這些出沒在夜中的“人”,沒有了笑容,那張臉,就活脫脫像是一張張死人臉。
隻是他們的眼中關注力很強,像是一直在窺視著廟內的羅彬。
羅彬一動不動,他們就一動不動。
羅彬坐了一夜,他們就站了整整一夜!
天亮時分,他們才緩緩退去,消失在廟外巨大而又遼闊的樹林中。
當陽光照射進山神廟內,顧伊人總算醒了。
睜開眼,發現自己又枕在羅彬的腿上,讓她慌亂,趕緊起身。
“對不起。”羅彬說。
顧伊人愣住了。
說對不起的,不應該是她嗎?
她這條命,改變了他們本應該出村的結果,兩人出現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
她更關鍵時刻,又發病了,給羅杉帶來了大麻煩,羅杉還和她道歉?
眼見顧伊人怔住,羅彬又道:“你不要想那麼多了,你是個好人,你心思純粹,姑且說吧,你有奉獻精神,這沒錯,我們會有辦法的,我們會回去,我們,會將他們救出來。”
“章立被抓過,我媽被抓過,就權當他們又被抓起來了,還捎帶上了我爸。僅此而已。”
“嗯嗯,對!我們有辦法的,隻要我……”顧伊人連連點頭,她語速飛快。
羅彬:“……”
羅彬的沉默,讓顧伊人一下子也僵住。
她忽然想起來羅彬說的彆的事情,就是關於他對櫃山的看法。
一時間,顧伊人都無言了。
羅彬站起身來,稍稍活動了一下手腳,扭了扭脖子,從貼身的一個包袱裡摸出來兩塊乾餅子,遞給顧伊人一塊。
餅子上染了血。
羅彬不在意,塞進口中,用力咀嚼。
顧伊人低頭,抿了抿唇,撕咬下來一塊餅子,小口咀嚼,吞咽。
這時,羅彬是在想,自己是不是都聖母起來了?
亂世先殺聖母,不破櫃山,就是他認為的不聖母。
不殺一人,救千百人,就是不聖母。
相對而論,那時候他爸媽還在身邊,他還有辦法直接出櫃山。
現在,羅酆成了邪祟,顧婭生死未卜,很有可能一樣成了邪祟?
那將顧伊人殺了,破開櫃山,不就可以救人了嗎?
救自己爸媽。
至於櫃山的人出去了可能害人,又和自己又什麼關係呢?
一家人好好的,不就好了嗎?
很快,羅彬就驅散這些念頭。
這隻是粗淺的想法。
真那麼簡單,自己心一狠,殺了顧伊人,真就結束了?
真要這樣,櫃山身後的人,能任由自己這麼做?還能將顧伊人留給自己?
那個墓,一定不那麼好進了。
墓外那個考古隊駐紮的營地,一定充滿了危險。
那個人一定設下了無數陷阱和埋伏,自己真這麼傻愣愣地回去,或許對方就直接將自己殺了。
連蹂躪折磨自己的心思都不會再有。
“聰明一點,你也是大學生,章立都要聰明許多,你還和厶打過交道,你應該更機智和縝密才對。”羅彬收起思緒之餘,再看一眼顧伊人,說:“我們要找到其他的辦法,甚至,直接找出來對方在哪兒,是誰,如果能一刀砍掉他的頭,那是最好的,或者,讓他自己結束自己做的這一切,而不是我們去跳進他的坑裡。”
這話,羅彬其實不想這麼說的。
可他怕顧伊人還是理解不到,因此,才會贅述一遍。
他覺得,要是章立,他應該就不需要這樣解釋。
“嗯嗯……我知道了……是我犯蠢了……”顧伊人用力點頭。
隨後,她抬頭又看羅彬,問:“那現在呢?咱們去哪兒?”
羅彬重重吐了口濁氣,才說:“去了解這裡了。”
羅彬沒有繼續看著顧伊人,是看著山神像。
“我們,還不夠了解這裡?”顧伊人疑問。
“現在的了解,是通過生存在此地的人口中了解,是那個在背後折磨這些人的人,想要傳遞出來的訊息,我們對櫃山的了解,其實少之又少。”羅彬搖頭,繼續道:“我們真正的了解,可以說,隻有厶說的那番話。”
顧伊人眸子微凝,眉頭皺成了一個好看的疙瘩,她在努力回憶。
隻是,人的記性就算是再好,在某些特殊情況下發生的事情,都很難一五一十地記住。
因此,顧伊人眉頭皺得更緊,臉色都不太好看了。
羅彬太會察言觀色,他此刻一樣回溯了那個片段的記憶。
他複述了厶的話。
隻不過,稍稍改變了裡邊兒一些口吻。
“魘,是一口屍,屍同化控製了人,人,成了邪祟。”
“邪祟遊蕩在櫃山,櫃山則又有著一個巨大的局,一個困住所有活人,更困住了邪祟的局。恐懼貪婪憎恨憤怒,滋養出了嬌豔之花,嬌豔之花凋謝後,情緒化作了甜美的果實,劇毒往往代表著極度的鮮美。”
“魘,是櫃山主人的工具,他常年都在沉睡,隻有一部分的他,深夜會在櫃山中遊蕩。一旦發現影響山的人,就會將其獵取,厶的身體成為邪祟,躲在夾縫中生存,秦九麼一樣成了邪祟。”
羅彬這一番話說完。
顧伊人喃喃:“我是解藥。”
羅彬正想說,顧伊人怎麼又犯軸。
顧伊人卻再一字一句道:“解藥,隻是解開眼前,沒有用,魘屍如果是毒,那下毒之人沒有揪出來,去解毒,有用嗎?他就不能下另一種毒嗎?或者解毒路上會有陷阱,原來是這樣,我真懂了。”
羅彬稍稍鬆口氣。
還好,顧伊人笨得不算太徹底?
就在這時,羅彬忽然聽到了響動。
他豎起手指,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示意顧伊人不要發出任何聲音。
此時此刻,山神廟外。
一個衣衫襤褸的人,趔趔趄趄地走著,他鼻翼中嗅到了淡淡的焦糊味,是有人在燒火!
他的速度更快了!
人!
這裡有活人!
他猛然加快腳下步伐,狠狠一把推開了眼前山神廟的門扇。
雙目,對著廟內的四目。
尤江的臉色變得扭曲起來,死死地瞪著羅杉!
羅彬的瞳孔同樣猛然一縮!
他盯著尤江,尤其是看著尤江手中匕首。
他的注意力,更在尤江的左臂上。
明明他隻是弄斷了尤江左手,尤江居然自己把左小臂整條切了,換成一把刀接了上去?
另一手,緩緩將顧伊人推到身後,羅彬的心頭格外沉冷。
他開始拔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