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奕川麵無表情地坐在車內,五彩繽紛的華燈點綴車窗玻璃,車前人流帶著歡顏匆匆走過馬路。
紅綠燈變換閃爍,嗶嗶的喇叭聲往裴奕川的腦海裡轟鳴,他踩下油門,轟地變道走上繞城高速。
時速的數字不斷變大,窗外景色不斷往後拋,不斷卷席今晚酒店的所有見聞。
過了午夜。
裴奕川坐在重新租的房子裡,思緒重新被今晚發生的事情纏綿。
吃不下,睡不著。
連續做了三百個俯臥撐。
依舊沉不下心,翻開行李箱,找出那張隨他搬家的白色抹布。
前前後後,左左右右,一絲不苟,房屋裡的每個角落被他擦拭得一塵不染。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無論怎麼用力地擦拭,他都無法將內心的不爽快擦走。
五個小時之後。
天色漸漸發亮。
表麵摩擦起了一層絨毛的白色抹布,濕潤潤地在陽台之中晾著。
淡淡的肥皂水味在房內四周擴散,地板還有些淺淺的水印。
乾乾淨淨,幾乎無塵。
洗了個晨澡,躺在床上,拿出手機,調出林鬆雨的聊天對話。
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飛揚。
【裴奕川:你不是說你跟男朋友分手了嗎?】
【裴奕川:可是我去酒店還看到你們在一起。】
【裴奕川:你們現在到底是什麼關係呢?】
一鼓作氣之後。
“你撤回了一條消息”
“你撤回了一條消息”
“你撤回了一條消息”
三條灰色的文字,像是白綠消息條之中的傷痕,抹不掉也擦不走。
如果他們沒有分手,他永遠都無法展開追求的第一步,永遠不可能和林鬆雨在一起。
如果他們沒有分手,她的男朋友正在出軌背叛,她會一直被欺瞞下去。
【裴奕川:你的男朋友背著你和另一個女人在一起。】
【裴奕川:你的男朋友和那個光頭男人合夥欺騙你。】
“你……”
視線宛如銳利的刀鋒,不斷切割屏幕和空氣裡的平靜。
對話框裡的文字,正在逐個逐個地被他回刪。
上麵的兩行綠條,最終也落為“你撤回了一條消息”的下場。
他不過是一個局外人。
他說這些能夠起到什麼作用呢?
林鬆雨在他和他男朋友之間,會相信誰呢。
黯淡爬出了他的眼底,裴奕川呆呆地望向天花板。
前幾個小時還有些黑乎乎,現在變得乾淨亮潔的燈罩亮著白光。
燈光映在他的瞳孔,忽然晶晶亮亮。
不!
鑰匙還在。
他還有理由跟她見麵。
他們還有戲!
裴奕川一下定了個決心。
即使無法追求,無論如何,也要讓她看清身邊的渣男真相。
發去最後一條微信,他終於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
林鬆雨睜開眼睛。
天花板在光柱刺湧之中雪白得耀眼,濃烈的消毒水氣味躥入鼻腔,流水聲在隔壁嘩啦作響。
恍惚之中思緒倒流。
堅硬緊繃的身軀、以及隔著胸腔砰砰直跳的心跳,仿佛熾熱的觸感還在肌膚之上圍繞,林鬆雨倏地滿臉發燙。
她想起自己被下藥了!想起老楊的手摸過來!
冷汗一下在後脊冒出。
她記得掙脫了老楊,跌倒在地,然後再也無力,一切迷迷糊糊。
廁所燈光不算明亮,她怎麼也睜不開眼睛。
然而那個人身上有令人熟悉的安全感,所以自己才會如此地肆無忌憚地想去抱他,想去要他…
那個人到底是誰。
是俞安和嗎?
獨立病房的專屬廁所門被推開。
俞安和用紙巾擦乾手走出來,看她一雙杏眼水靈靈地望著天花板,開口道:
“你終於醒了。”
“真的是你?”
麵前的俞安和,黑眼圈要深許多,胡渣也出了些,難道昨晚一直在這兒陪她?
可是,他身上的衣服不是昨天那套。
俞安和邊走向她身旁,邊說著:
“昨晚你到底喝了多少酒?醉得不省人事還在廁所滑倒,幸好被人發現了,打電話給酒店員工,我才來得及把你送進來!”
林鬆雨掀開被子,想要坐起來。
身體未直立,頭便暈眩,隻好繼續躺下,無言地觀察起俞安和。
他的眉心蹙起,明明在擔憂,語氣上卻偏偏是指責。
“是你把我救回來的嗎?”
林鬆雨一說話,喉嚨像是被刀片過,又啞又澀地發著疼。
是吐過的疼。
之後的記憶慢慢浮現。
記起她後來吐過,渾身的難受才舒服起來,搖搖晃晃之中睜開了雙眼,對上了一張臉。
抬眼。
那張臉的角度,與俞安和的下頜線之上,幾乎重合。
她呢喃道:
“昨晚是你抱著我,衝出酒店大門……”
“早說讓你不要搞那麼多事情呢,下樓之後救護車來得及時。昏睡了一個晚上,醫生也不知道你傷到哪裡了,肯定就是喝太多了暈倒了!”
林鬆雨嘗試動了動手,又動了動腳。
除了躺在硬邦邦的病床上,腰有一些酸軟,好像沒有他所說的滑倒之後造成的傷痛。
倒是腦袋裡麵,確實有宿醉後的暈暈乎乎。
她搖搖頭:“我身上好像沒事。”
“知道沒事就好,今天無論如何你都要搬去嘉臣銀座,彆再給我找麻煩了,行不行?”
手機一直嗡嗡作響,俞安和瞄了眼屏幕,語氣加重說完後半句話,才接起電話。
臉色轉而變為焦灼的諂媚,嘴角咧開一句句“許姐”,忙不迭代地走到小陽台。
頭暈。
林鬆雨緩了一會,艱難地伸手去勾放在床頭櫃的手機。
點開微信界麵。
【裴奕川:鑰匙我今天給你。】
暈眩裡開始有些回神。
上麵一列下來灰色的撤回提醒,顯得裴奕川這句話十分的獨一無二。
好像對方曾經變換了諸多的決心。
好像他有諸多的言語找不到敘述的出口。
林鬆雨不禁好奇起來。
他到底曾經發來什麼消息。
暈眩裡夾雜著不受控製的衝動。
還有些發軟的手指點進對話框裡。
【林鬆雨:你這是撤回了什麼呢?】
看起來,好像不太妥。
於是,綠色的長條消失,變成了“你撤回了一條消息”。
【林鬆雨:你撤回了好多哦,請問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想來想去,怎麼也不好。
繼續“你撤回了一條消息”。
望著這兩行刪也刪不掉,像個印記般提醒過自己曾經說過什麼的灰色文字。
林鬆雨拍拍自己的腦袋,被下過藥的腦子果然不對勁了。
她怎麼會有勇氣跟一個隻相處過兩天的異性這樣對話,直接問他撤回的內容呢?
連跟天天見麵的舍友對話,言語之間她都要組織組織再組織。
更從來不敢在人家撤回說錯的話上觸雷,詢問彆人到底撤回過什麼。
為什麼會以為他是自己熟悉到可以用朋友的語氣聯係的人呢。
兩人隻是在曾經的校友之上,短暫地相處過兩天,聊得不錯,但可能在對方心中連朋友都不算的關係。
用最準確的關係詞來描述她和裴奕川之間的關係,不過是中介和租客。
也許正是如此。
他可是精通人際關係的人精啊,讓她感受到一種“酒逢知己千杯少”的錯覺,不是這類人最擅長的嗎?
自己這種最不擅長人際交往的人,在他心裡,大概是最好拿捏那類客戶吧。
為自己的愚昧,林鬆雨淺淺笑了聲。
最後隻回複了簡簡單單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