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的藥王穀浸在乳白色薄霧裡,新生梅樹的嫩芽裹著霜露,芽心蜷著一粒未拆封的梅子糖。沈清梧的白裘下擺沾滿夜露,腕間鎏金鐲纏著半截褪色紅繩——昨夜從龍脈裂縫拾回的那截,繩結上粘著蕭執劍穗的殘鈴,鈴舌垂落的冰晶正融成水珠,一滴一滴滲入她腳下青磚的裂縫。
青黛抱著青玉匣踉蹌奔來時,匣內三百顆梅子糖正簌簌震顫。糖紙上的北狄密文「梅開二度」滲出靛藍毒液,最底層的糖粒突然爆開,糖芯裹著的朱砂字「煞星再臨」濺上梅樹新芽。嫩芽遇毒暴長,須臾間抽成三尺梅枝,枝頭花苞裡蜷著個青銅小鼎——鼎身饕餮紋裂開縫隙,露出裹在毒繭中的女嬰。
“小姐,梅根下挖出的……”青黛話音未斷,鼎內忽傳出嬰啼。清梧指尖剛觸到毒繭,繭殼便化作雪沫消散。女嬰鎖骨下的胎記金芒流轉,與她分毫不差,掌心攥著的半張糖紙背麵洇著血字:「阿姊,這次換我護你」。
陸離提著盞鹽晶燈籠奔入庭院,燈罩上拓著漠北鹽道的地脈圖。圖中新裂的礦洞正滲出黑血,凝成蕭執的虛影。虛影指尖點向女嬰,梅枝突然纏住清梧手腕,將她拖向鼎口——鼎內毒液映出寒山寺舊影:幼年的阿姐正將毒藥瓶埋入梅樹下,而暗處的北狄三皇子手持《聖女手劄》,朱筆勾去「雙生換子」的條目,添上一行「煞星輪回,梅開九度」。
“這孩子的生辰……”清梧突然掐算時日,指尖發顫,“是癸未年驚蟄子時!”
女嬰腕間銀鐲應聲炸裂,鐲內掉出粒鹽晶,晶體內封著半片寒山寺銅鐘殘片。鐘麵拓著沈母絕筆信的最後一頁:「因果可逆,以梅燼為引,重塑魂靈者,必承其煞」。
梅樹根係突然絞碎青磚,地底露出深埋的玄鐵棺槨。棺蓋彈開的刹那,三百隻血蝶撲出,蝶翼拓著北狄新密令:「驚蟄複至,鹽道重開,雙生祭,山河改」。清梧揮袖掃落血蝶,卻見棺內堆滿褪色的布老虎——每隻虎耳都彆著乾枯的梅枝,虎腹棉絮裡塞著糖紙,紙上的「阿姊」字跡從稚嫩到癲狂,最後一張寫著:「他們逼我吃毒糖,阿梧快逃」。
女嬰忽然啼哭,淚珠墜地凝成鹽晶地圖。圖中沈府祠堂的暗井竟與新生梅樹的根係相連,井底浮出半枚玉璽——璽麵裂紋拚成「煞」字,與清梧胎記形成鏡像。蕭執的虛影忽然凝實一瞬,鹽晶手指撫過女嬰胎記:“夫人可聽過……寒山寺的鐘,從不為亡魂而鳴?”
晨霧散儘時,梅樹枝頭的新芽突然爆開,芽心那粒梅子糖滾落清梧掌心。糖紙裹著北狄狼頭火漆,內裡卻不是糖,而是一顆刻著「忍」字的銀鈴。鈴舌垂落的血珠滲入地脈,梅樹根係驟然發黑,嫩葉卷曲成毒刃的形狀。
清梧將女嬰裹進白裘,轉身時瞥見梅樹倒影——影中阿姐的虛影正將毒瓶換成解藥匣,而樹根纏繞處,三百具新的嬰孩骸骨正緩緩浮出地脈裂縫。
漠北鹽道的裂縫滲出黏稠黑血,在雪地上蜿蜒成蕭執的虛影。月光穿透他鹽晶凝成的身軀,折射出細碎金芒,心口殘缺的蓮紋如冰裂紋瓷器,每一道裂痕都嵌著未化的梅子糖碎屑。沈清梧的白裘被夜風掀起,腕間紅繩忽明忽暗,繩結上係著的殘鈴輕顫,蕩出寒山寺銅鐘的餘音。
“夫人這‘招魂術’,倒是比合巹酒醉人。”
蕭執的虛影俯身拾起一粒鹽晶,指尖輕點,晶體內浮出北狄王庭的地牢幻影——幼年的阿姐蜷縮在牆角,用血在牆上畫梅枝,每片花瓣旁都寫著「阿梧,糖在佛龕第三格」。他忽然捏碎鹽晶,碎末凝成三百玄甲軍亡魂,跪伏成一條通向梅樹的小徑:“三皇子留的毒,原是為今日的‘梅開二度’……夫人可要嘗嘗這輪回的滋味?”
清梧的胎記驟然灼痛,鹽晶小徑寸寸融化,露出地底深埋的青銅匣。匣內整齊碼著九十九顆解藥瓶,瓶底刻著的「生」字正被黑血腐蝕。她揮袖掃落藥瓶,卻見最底層的瓶子裹著褪色糖紙——阿姐的筆跡潦草如狂:「他們逼我吞毒,但我換了藥,阿梧,活下去」。
梅樹根係突然絞碎青銅匣,地底升起寒山寺銅鐘的殘片。鐘麵拓著沈母絕筆信的最後一頁:「雙生非劫,梅燼可逆,以血飼鐘者,魂歸天地」。清梧割破胎記,血濺鐘麵,鐘聲蕩開處,三百亡魂化作鹽晶凝成蕭執的身軀——瞳仁映出她腕間紅繩的倒影,掌心卻嵌著半枚玉璽碎片。
“這身子撐不過三更。”蕭執的鹽晶手指撫過梅樹枝乾,裂紋順指尖蔓延,“夫人若想留我,不妨用那孩子的血——”他忽然指向青黛懷中的女嬰,嬰孩鎖骨下的胎記正吞噬月光,“畢竟她承的,是你我‘雙生煞’的因果。”
地脈深處傳來悶雷般的轟鳴,梅樹新芽突然爆開,芽心滾出粒刻「忍」字的銀鈴。鈴舌垂落的血珠滲入鹽晶身軀,蕭執口的蓮紋竟短暫愈合。清梧抓起銀鈴,鈴內掉出半張糖紙,背麵洇著北狄三皇子的絕筆:「驚蟄複至日,梅煞吞天時,雙生祭,山河易」。
女嬰忽然啼哭,淚珠墜地凝成鹽晶地圖。圖中沈府祠堂的暗井與梅樹根係糾纏,井底浮出半卷《聖女手劄》殘頁——頁角粘著乾枯的梅瓣,朱批小字:「以煞鎮煞,方得永歲」。蕭執的虛影忽然消散,鹽晶身軀化作齏粉灑向梅樹,枝頭瞬間綻開血色梅花,每片花瓣皆拓著鹽稅案的賬目,最末一行「沈氏罪孽」正被梅香吞噬。
“寒山寺的鐘,從不是為超度而鳴。”
梅樹倒影中浮現蕭執最後的殘音,清梧攥緊銀鈴,見女嬰的胎記已蔓延至心口——與她的傷痕形成鏡像,而地脈裂縫深處,三百具新的嬰孩骸骨正緩緩浮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