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姨死了。
是在一個環衛工的垃圾車裡麵找到的。
頭下腳上的躺著,裴矩看到的時候,她的頭都埋在了垃圾堆裡。
巡捕局的人說,她大概是要被人運走的,但是因為可能被追查的緊,所以又棄車在巷中。
裴矩看到吳姨的頸脖那猙獰的豁口,他沒有一點對於死人的害怕,雖然他在真實的世界第一次看到,卻像是看到過很多次一樣。
他心中沒來由的湧生一種傷感,傷感於人生命的脆弱,同時又生出一種世事無常的感覺。
明明前些天還從屋頂上飛奔而來,一手揮出一片冰片,將那些困住自己等人的氣泡給弄破掉,而現在居然死在了這樣一條暗巷之中,並且差一點被當成垃圾處理了。
很多事情要自己親身經曆了,才能夠感受到一些文字的力量。
比如,世事無常!
比如,危險和明天不知道哪一個先來。
那吳姨看上去也是一個謹慎,有涵養的人,也有能力,卻就這麼死了。
他看著夜幽若捂臉,無聲痛哭的樣子,不由的想著,如她這般的女孩,在情緒爆發時,其實也和普通人一樣的脆弱無助。
當天晚上,她並沒有回住處,而是住到了韓老師一起。
裴矩能夠感受到,韓老師與夜幽若家裡一家有著一定的淵源,要不然的話夜幽若在這海市也不會與她聯係上。
第二天,裴矩出去學劍的時候,看了一眼隔壁,隔壁門緊鎖著,夜幽若不像是回來的樣子。
他去王劍客那裡練劍,晚上回來吃了飯之後又去了青黛樓,在那裡他看到了夜幽若。
夜幽若整個人看上去都暗沉了許多。
這一次韓老師講的是通靈儀式。
通靈的儀式多種多樣。
而靈又有大眾熟知的那種‘靈’,和不熟悉的靈。
有些靈幾乎隻相當於一個概念,一個名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不死不滅的。
“比如我們常知道的,鏡靈、壇中鬼、瓶中仙、碟仙、捉迷藏、第六人等,每一種靈都有著其獨通靈方式,但是無論是哪一種,首先要找到一個媒介。”
“比如你要通鏡靈,首先要找到一麵鏡子,不同的鏡子通靈到的鏡靈強弱是不一樣的,所以我們要找媒介的時候,首先特彆的鏡子。”
“我們先說一下如何選取關鍵的媒介,以通靈鏡靈為例,我這裡有幾麵鏡子,你們看一看。”
韓以彤打開桌上一開始就擺放的一個木箱子,從裡麵拿出一個布袋子,裡麵倒出幾塊鏡子,在桌上一字排開。
“你們看一看應該選擇哪一塊鏡子可以做為通靈的媒介。”
裴矩就著那燈光,去看那些鏡子,右起第一塊鏡麵明亮,放在桌麵上倒映著這黑暗裡的唯一火光,反射著光華,仿佛能夠將這黑暗之中的東西都倒映出來。
第二麵鏡子有成年人的臉那麼大,但是上麵滿是裂痕,能夠勉強粘合在一起,就是因為有銀製的外殼套著。
第三塊鏡子則是一麵古鏡的樣子,大概是銅鏡,上麵都已經生鏽了。
第四麵鏡子更是特彆,上麵居然有著八卦圖案。
第五麵鏡子則是一塊碎片,碎片的一條邊有著鋒利的邊緣,像是刀口一樣。
“左邊開始先說。”韓以彤等了一會兒之後說道。
那是一個女孩子,裴矩知道她叫古惜月,長的頗有古典氣質,身上穿的衣服也是那種古風裙衣。
“老師,我覺得那麵生鏽的銅鏡可以。”古惜月伸出手指在燈光下指著說道。
韓以彤並沒有說是回答對了還是錯了,而是朝著左邊第二位示意,這是一個男生,他名叫王誠,指了一下那塊八卦鏡,選擇了那一塊。
後麵的人也都一一選擇了,夜幽若卻是也選擇了那一麵滿是裂紋的鏡子,其中有那麵殘缺的,以及那一麵看上去很新的鏡子沒有人選。
到了裴矩的時候,他沉氣凝神去感應,可是不知為何,殘缺的邊緣鋒利的鏡片給他的感覺最為強烈。
他甚至覺得那不是一片鏡子,而是一片可以傷人命的小刀,那一片鏡子在他感覺之中有殺氣。
最後大家都看著韓以彤。
“這裡每一塊都可以做為通靈的媒介,隻是每一麵不同的鏡子,溝通到的鏡靈是不同的。”
“比如這一塊。”韓以彤直接拿起了那一片殘缺鋒利的鏡子,說道:“這一麵鏡子,曾被人執於手中,割斷過三個人的喉嚨,其本人又以它自殺了,所以這上麵纏繞著死者不甘的怨氣。”
“剛才說了,通靈首要條件是找到一塊可以通靈的媒介,但是通靈儀式一般是三元通靈儀軌,在國外又稱三角通靈儀軌,如果說,我們能夠知道這媒介物口的故事的話,那麼我們就能夠更好的通靈。”
裴矩認真的聽著,他明白,那個殺過人的鏡片,通來的靈就會很危險,到時進入通靈儀場之中,很可能會成為被殺的人之一,到時很可能一進去就會被殺死。
所以這樣的鏡麵是不適合初學者通靈的,韓以彤也將一塊塊的鏡麵做了解構。
她說,鏡麵上如果怨氣過重了的,那就不叫鏡靈,而是怨靈。
其他屬性超了鏡子屬性的,便不適合當做鏡靈來通靈。
“通靈鏡靈是可以映照自身,可以讓你看到自己,明白自身的缺點,另外還可以從中獲得的能力,折射、鏡影術、鏡麵窺視、鏡子替身、鏡子攝魂術,鏡子占卜術、虛實顛倒、鏡麵跳躍。”
“這些是時下已經研究成功的,而想要獲得相應的儀式,通靈到鏡靈來學習這些能力,則需要你們為國立功,然後獲得功勳,到時可以用功勳換取這些儀式。”
“當然,你們也可以努力賺錢,然後用錢去買,但是你們要知道,好的東西,並不是錢能夠買到的。”韓以彤說道。
這時候,有一個同學問道:“韓老師,每一個人所能夠獲得的能力是不是固定的?”
“並不是,主要看你個人的職階層級,但是大多數人在每一個職階,所能夠承載的能力都差不多。”韓以彤說道:“學徒階段的話,你們的精神一般可以承載兩個能力,但是這兩個能力,如果是無緣的,那麼你們將在獲得職業能力的時候,將會很困難。”
“若無法獲得真正的職業能力,那將一輩子困在學徒階段,所以你們一開始選擇獲得的能力,很重要,相挑有緣的兩種能力。”韓以彤聲音並不重,但是大家都能夠聽得出她話中的警告。
時間在黑暗之中流逝。
大概是昨天晚上發生了刺殺的事,這一次每一個來接自家的孩子的人都多了一個。
而夜幽若並沒有跟著他一起出來。
所以他依然是一個人,出了流金街之後,回頭看了一眼,大家都往各個方向而去,隻有他一個人在走路。
不過在他第二次回頭之時,卻看到一架人力車從流金街中出來了。
他的眼中看到人力車的那一刻,就看到上麵坐著的兩個人,一個韓以彤,一個是夜幽若。
夜幽若也看到他了,隻是那人力車卻在路過一團陰影的時候突然消失了,他心中一驚,立即朝著更遠的地方四下打量,隱約之間看到有一輛人力車在遠處的街頭出現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消失在了街頭迷霧之中。
“咕!”
頭頂突然有一聲鳥叫,裴矩抬頭,一個貓頭鷹從夜空裡盤旋,然後落在了附近的樹上,他想到了昨天那個可以變成人的貓頭鷹。
有心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又忍住了,伸手握了握背在身上的木棍劍,在一朵朵似盛開的大黃花般的路燈下走過。
馬路上自然是有車的,隻是這車卻像叢林之中飛過一隻隻發光的飛蟲,與他不相乾。
一座諾大的城市,就像是一座巨大的森林,夜晚的時候,還有在覓食的,有在狩獵的,也有歸巢休息的。
裴矩自從記事起,他就經常一個人,一個人上學,一個人去彆的地方玩,爺爺很早就說過,出去玩可以,但一定要記得回家的路,所以儘管這一座城市很大,隻要他到過的地方他一定會記得路。
一定會記得回家的路。
他回到家時候,肚子餓了,爺爺並沒有睡,他正在煮麵。
“爺爺,我回來了。”裴矩大聲的喊道。
“先坐一下,麵馬上煮好了。”廚房裡爺爺回答道。
外麵有風吹進來,吹動著那懸著的燈泡晃動,地上的影子晃動成一團。
燈下一個少年吃著麵,一個老人坐在旁邊看著。
……
再一次的進入睡夢中。
夢中的裴矩睜開眼睛,他依然在那茅草屋中,他在這裡想著今天韓老師講的關於通靈儀場中的事。
那麼自己現在也是在通靈,而這裡的發生的一切那必定是曾經發生過的,而自己裴家幾代人進來這裡,是替代了這裡原本的人,還是在這裡生成了一個新的人?
他決定下個星期找韓老師來問一問,她是研究禁秘的,也曾看過山君廟,一定對山君廟有了解。
他將這些雜念放下,然後開始站樁。
今天聽韓老師說,學徒可以承載兩個能力,之前在第一場入廟儀式之下,進入山君廟中,成為了那一個書生,之後心中總會在一些特定的時候,升起一股意氣來,讓他心靈深處免於恐懼,不會因為恐懼而僵硬或顫抖。
天再一次沒有意外的亮了,和以前一樣。
時間到了,外麵又有周遊騎著車子在等著。
兩個人在前街的包子鋪裡買了包子。
“你今天有沒有要我送的情書?”裴矩問道。
“沒有啊,我覺得這一次能行。”周遊開心的說道。
“哦,為什麼?”裴矩問道。
街道上很多自行車,都朝著一個方向。
一路上認識的人都在邊說話邊騎。
“裴矩,你還沒有買自行車啊。”突然身後有一個聲音傳來,那種清脆而又開朗聲音,他立即知道了是誰。
回頭,果然劉藝佳,她很快就追了上來,並且和他並排。
裴矩想著,是需要買一輛了。
“我想請你當我的陪練可以嗎?”劉藝佳大聲的問道:“我會給你陪練費的。”
“好啊。”裴矩立即回答道。
“那就這麼說定了。”劉藝佳開心的說道,她那金色的頭發今天綁了兩條麻花辮子,給人一種時尚又清純的感覺,兩種感覺對衝,讓人眼前一亮,即使是裴矩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裴矩,我今天這辮子好看嗎?”劉藝佳對於這種目光顯然很敏感,立即感應到了。
裴矩坐在周遊的身後,咬了一口包子,隻是將頭點了一下,又若無其事的看向彆處。
學校的生活,同學之間的聊天,給裴矩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但是這就是最真實不過的,前天街上的野貓野狗的圍攻,那巷子裡的韓老師與人戰鬥,才像是另一個世界。
自己在家中睡覺,進入的那下廟中世界,以各個通靈之後進入那些靈場之中,都是在一個世界。
這個世界,有平凡普通的一麵,也有神秘怪誕的一麵。
有著緩慢穩定的一麵,也有著意外橫生,變化無常的一麵。
它們交織在一起,形成了這個世界,如果隻看到其中任何一麵都是不完整的。
到了學校的時候,夜幽若也已經來了。
隻是可以看得出來,她的情緒是很低落的。
課間的時候,裴矩忍不住的問道:“你家裡知道嗎?”
“知道。”夜幽若點了點頭說道。
“還會有人來嗎?”裴矩問道。
“會,但還要過些日子。”夜幽若說道。
“你最近在韓老師那裡住嗎?”裴矩再問道。
“嗯。”夜幽若低聲回應著,他發現她好像突然之間內向了,隱隱有一種將自己包裹起來的感覺。
明明前天晚上,和她一起回來的時候,她走在空曠的街道上,是那麼的開心,還說在夜晚無人的時候走在街上有一種自由的感覺,感覺整座城市都屬於自己的。
那時候的她像是夜晚的精靈,而現在她整個人的都收縮了,像隻鵪鶉。
中午的時候去食堂吃飯,裴矩主動與她走在一起,然後一起打飯,一起坐在一起,他想安慰一下,一時之間也找不到安慰的話。
隻能夠坐在旁邊默默的吃飯。
不過,他吃的快,吃完之後她還在小口的吃著,裴矩忍不住的問道:“你家裡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夜幽若將嘴裡的飯咽下去後這才抬頭看了裴矩一眼,她並並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