濠州外圍陣地,33師99團第三營陣地。
少校營長李誌遠趁著小鬼子停止攻擊的間歇,奮筆疾書。
隻是書信寫到了一半,槍炮聲再次響起,李誌遠沒有任何猶豫,拿著駁殼槍快步來到前線陣地。
與其說這是陣地,不如說隻是一片廢墟,到處都是彈坑,隨處可見的屍體。
斷臂殘肢更是到處都是,泥土混合著凝固的血液,空氣裡血腥味道讓人無法忍受。
李誌遠二十九歲,黃埔八期畢業,他所在的33師是收編西北軍殘部編組的部隊。
為了能夠將這支部隊逐漸黃埔嫡係化,大量黃埔生被安排到這裡,與西北軍官兵混編到一起。
這樣的部隊裡麵,衝突不斷,彼此怒目相視隻是尋常事情,大規模的毆鬥是經常發生。
西北軍的老行伍,對這個儀表堂堂,出口成章的營長很不服氣。
冷嘲熱諷是無法避免的,他們可不認同李誌遠這個營長。
在他們眼裡,李誌遠就是銀槍鑞槍頭,毫無用處。
然而作戰到現在,全營上下沒有一個人,是對他不服氣的。
89軍目前負責濠州防禦,33師更是被安排在外圍陣地。
官兵們也不知道他們戰鬥了多久,他們隻是知道不斷擊退小鬼子攻擊,不斷展開作戰。
戰鬥之前,第三營有七百多人,但是打到現在,他們隻有三百多人了。
這三百多人裡麵,還有不少輕傷員。
營長李誌遠的肩胛有舊傷,此時已經複發,鮮紅色血液滲透了紗布。
持續在前線作戰,李誌遠全身有不少傷口,但是他始終都沒有離開陣地。
就是因為這一點,全營上下對他心服口服。
“營座,帶著傷員撤吧,這裡有我們頂著呢。”
“不管怎麼說,也得給咱們第三營留點種子啊。”
“看這架勢,小鬼子是要繼續展開猛攻的,陣地……陣地早晚都要失守的。”
“咱們不能都死在這裡,留點種子,以後好給弟兄們收屍……”
七連長張大牛來到了李誌遠身邊,他四十多歲,滿臉絡腮胡子,眼睛處還有刀疤,看起來凶神惡煞的。
之前33師編組的時候,張大牛沒少和李誌遠唱反調。
小白臉營長稱號,也是從張大牛這裡傳開的。
但是到現在,張大牛心服口服的喊著李誌遠營座。
他也願意帶著不多的弟兄繼續固守陣地,以確保第三營完成作戰任務。
“總指揮的為人你們都清楚,咱們都死在這裡,也會有人給咱們收屍的。”
“不但有人給咱們收屍,還會有人給咱們立碑注傳,撫恤金也會送到家裡。”
“家裡有困難的,總指揮也會給安排後路的,這有什麼擔心的。”
“你們這些丘八,不要把我看扁了,知道和小鬼子開戰後,我就沒有打算能夠活下去了。”
“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算了,這些和你們說,你們也不懂。”
“守住陣地,咱們第三營這裡陣地,絕對不能被突破。”
李誌遠搖搖頭,他蒼白臉頰上,帶著堅定的表情。
張大牛還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小鬼子已近在咫尺了。
“毒氣彈,小鬼子發射毒氣彈了。”
“真他娘的狡猾,快到咱們麵前了,這才開始發射毒氣彈。”
“有防毒麵具的留下來阻擊小鬼子,沒有防毒麵具的,馬上和張連長撤離。”
“快點,等到毒氣蔓延過來,想走都不能走了。”
“張大牛,你他麼的彆和老子婆婆媽媽的,趕緊帶著部隊後撤。”
“等到毒氣散儘,你們要打回來,記住老子說的話,不能讓小鬼子從咱第三營陣地突破!”
就在李誌遠組織部隊準備展開射擊的時候,小鬼子開始將毒氣彈打了過來。
攻擊的小鬼子瞬間停止動作,他們快速佩戴好隨身攜帶的防毒麵具。
李誌遠通紅的眼睛看著張大牛,急忙下達命令。
張大牛還想要說些什麼,李誌遠一腳朝著他踢了過來。
這一腳沒將張大牛傷著,可李誌遠右腿傷口,不斷有鮮紅色血液流淌。
對視著李誌遠堅定的目光,張大牛咬著嘴唇,眼含熱淚的點頭答應下來。
“營座……咱們……咱們九泉之下見。”
“弟兄們和你保證,第三營就算打到最後一個人,也不會放棄陣地。”
張大牛嘴唇流淌著鮮血,他表情堅定說道。
兩百多人部隊迅速撤離,剩下的數十人,已經戴好了防毒麵具。
李誌遠通過防目鏡看著逐步靠近的小鬼子,他接連扣動扳機。
激烈的作戰繼續展開,時間在一點一滴流逝。
不知不覺的,李誌遠身體漸漸倒在了地麵上。
他大口的喘息著,但是呼吸越來越急促。
大腦裡麵傳來疼痛感,李誌遠臉上卻露出了笑容。
這瞬間,他看到了過往的畫麵。
父親握著他的手,手書正氣歌,自己的小妹在一旁玩耍嬉鬨,自己的母親坐在一旁刺繡……
隻是這樣的畫麵漸漸模糊,李誌遠的笑容停止,整個人氣息全無。
時間流逝,夜幕降臨,毒氣漸漸消散。
李誌遠帶著的八十多人,隻有八名戰士滿臉疲憊的坐在彈坑中。
他們軍服早已經被鮮血染紅,臉上的表情麻木。
張大牛帶著部隊回來的時候,看著支離破碎的陣地,一個個目瞪口呆。
當看到李誌遠的屍體後,他們更是不由失聲痛哭。
李誌遠身體上還有小鬼子留下的刺刀,好幾處傷口血跡凝固。
那張原本俊朗的麵龐上,帶著些許落寞。
“父親大人膝下:不孝兒誌遠,自離家投軍,已逾四載,每至深夜,常憶幼時父執我手,教習《正氣歌》之景。”
“今倭寇肆虐,山河破碎,兒終知時窮節乃見之意,伏唯父親恕兒不能儘孝之罪!”
“皖省激戰正酣,我軍死守陣地,子彈穿透肩胛時,竟不覺痛,唯見腰間所係母親所繡平安符。”
“忽憶離家前夜,父親於祠堂焚香高祖言吾兒此去,為國儘忠,便是大孝。”
“血液浸透平安福,兒咬牙撕布裹傷,尤能再戰。”
“昨夜再讀家書,小妹病歿於逃難途中,彷徨間兒對南跪泣。”
“父親常言覆巢之下無完卵,今更知此理……”
一名老兵拿著滿是血跡的家書,緩緩讀著。
這是李誌遠還沒有寫完的書信……
張大牛都是粗人,大字認不得多少。
可一封書信讀完後,眾人淚流滿麵。
看著李誌遠的遺體,所有官兵們緊緊握著自己的武器。
“小鬼子欺人太甚,弟兄們,都準備好,咱們和小鬼子拚了。”
“西北軍的,都把大刀給我磨鋒利了,今晚咱們夜襲小鬼子陣地,殺個痛快。”
“將剩餘的手榴彈,全部綁在身上!”
張大牛怒目看著遠處小鬼子陣地,大聲怒吼起來。
“拚了,和小鬼子拚了。”
“他想要這片土地,就要付出代價來。”
“即便是他們最終奪取這片土地,但是我們還是能夠收複的。”
“小鬼子,隻要我們還有一個人,都會始終戰鬥下去的。”
“想要征服這裡,不是你們能夠做到的。”
“弟兄們,為營座複仇,為死去的弟兄們複仇,為無辜的百姓複仇!”
戰士們振臂高呼起來,他們臉上露出堅定表情。
當天晚上,33師99團第三營七連長張大牛,帶著一百餘人官兵編組敢死隊。
他們身上綁著手榴彈,背著大刀,拿著各種武器殺入小鬼子陣地。
小鬼子15師團51聯隊瞬間陷入一片混亂中,四五百小鬼子付出了傷亡。
但是敢死隊一百零六人,卻無一幸存,全部壯烈殉國。
時間已經是四月三日午夜十二點多了,何明站在地圖麵前。
桌麵上擺放著幾朵曬乾的梅花,仿佛還能散發著些許香味。
“總指揮,89軍在濠州激戰數日,其傷亡損失重大。”
“韓得秦司令發來電文,詢問……是否能夠派遣援軍。”
“要是89軍繼續固守,恐怕是要損失慘重了!”
戴子奇來到了何明身邊,臉上帶著嚴肅表情,直接開口說道。
“小鬼子這是留著後手呢,現在還不能抽調援軍部隊。”
“攻擊軍不動,讓韓得秦自行協調24集團軍全力固守陣地。”
“中部派遣軍司令部,似乎是有所察覺了。”
“15師團等部隊在前線雖然接連受阻,但是他們整體損失不大,而且接連有所收獲。”
“如此情況下,小鬼子完全可以放心攻擊,但是偏偏這個時候,18師團全部集結在津蒲鐵路上了。”
“畑俊六這個老鬼子,似乎識破了我們的作戰意圖。”
何明臉上表情凝重,他看著身邊的戴子奇說道。
15師團、17師團持續激戰,雖然到現在都未能突破防線。
但是他們不斷給守軍部隊帶來打擊,而其主力沒有受到絲毫影響。
如此情況下,小鬼子中部派遣軍司令部卻是作出了反常的部署安排。
他們之前隻是將18師團一個加強旅團部署在皖省津蒲鐵路,但是現在18師團所有部隊,都集結在津蒲鐵路上了。
這就意味著,15師團、17師團要是出現任何打擊,18師團都是可以做到迅速馳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