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朱紅大門外。
李雲初坐在馬車內,指尖微微挑起車簾,望著眼前巍峨的宮牆,一時恍惚。
十四年了!
大燕建朝十四年,她踏過北境風雪,飲過南疆毒瘴,刀尖舔血,生死一線。
每年回京述職,她總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從不敢多留一日。
因為她怕……
怕父皇疑她結黨!
怕朝臣說她擁兵自重!
更怕……自己一旦貪戀親人的溫情,就再難狠下心回南境。
前世的她,前怕狼後怕虎。明明擁有十萬大軍,卻活得憋屈。
現在想想也是可笑,所有人都怕她會謀反,她也怕彆人誤會她會謀反。
哪怕她謹小慎微,還是改變不了人心中的成見。
最後不僅自己被萬箭穿心,還連累舅舅一家滿門被滅。
既然老天爺給了她重生一次的機會,那麼她就造一次反又能如何呢?
不造反是死,造反可能也會死,但至少能拚一把!
馬車緩緩駛入宮門,車輪碾過青石禦道,發出沉悶的聲響。
李雲初放下車簾,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暗繡的銀紋,神色沉靜。
這次回來,她定要拿回本該屬於她的一切!
忽然,馬車停下。
李雲初斂了斂神色,這才掀開車簾,緩步下車。
她剛站穩,便見前方一道雍容華貴的身影款款而來。
“哎呀,昭兒可算是回來了!”淑妃柳絮笑容滿麵,聲音溫婉熱絡,仿佛她們是久彆重逢的至親。
前世也是這樣,每次她歸京,淑妃總是第一個迎上來,熱絡地挽著她的手噓寒問暖,仿佛她們有多親密。
可轉身,就能在父皇耳邊輕飄飄地說一句:“昌平公主在軍中威望太高,可不是什麼好事。”
虛偽至極!
李雲怯生生地行禮,長睫垂下掩住眼底的冷意。
“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吧。”柳絮上前,親昵地拉住她的手,輕輕拍了拍:“本宮早就命人備好了熱水、新衣。”
她說著,眼角餘光不著痕跡地掃向不遠處。
可真能演!
李雲初嘴角幾不可察地扯了扯。
“愛妃有心了。”低沉的男聲傳來。
柳絮忙行禮,笑容愈發溫柔:“陛下交代的事,臣妾豈敢怠慢。昭陽宮早已收拾妥當,就等著昭兒回來呢。”
李再榮滿意地點了點頭,目光落在李雲初身上:“既然回來了,就好好歇著。”
“謝父皇。”李雲初低頭,聲音輕軟。
柳絮笑道:“陛下放心,臣妾一定把昭兒照顧得妥妥當當。”
李再榮“嗯”了一聲,神色略顯滿意,又看了李雲初一眼,這才轉身離去。
“恭送陛下!”
待李再榮走遠,柳絮臉上的笑意微微收斂,但語氣依舊溫和:“走吧,本宮帶你去昭陽宮。”
李雲初乖巧點頭,跟在淑妃身後,目光卻不動聲色地掃過四周。
怎麼沒見母後?
柳絮邊走邊道:“你離京多年,宮裡規矩雖多,但也不必太拘束,慢慢適應便是。”
李雲初低聲道:“是,昭兒明白。”
柳絮側眸看她一眼,唇角微勾:“真是個懂事的孩子。”
懂事?
李雲初心底冷笑,那淑妃可看錯了!
她懂不懂事,日後自見分曉!
——
昭陽宮內,金絲炭在鎏金暖爐裡無聲燃燒。
柳絮指尖輕撫過案幾上那套新貢的雨過天青瓷茶具,杯沿映著她精心描畫的眉眼,溫婉含笑。
“這茶是南詔新貢的雪芽,最是養人。”她親自執壺,琥珀色的茶湯傾入李雲初麵前的杯盞。
熱氣氤氳……
“謝娘娘!”李雲初雙手捧杯,低頭輕啜,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
柳絮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她將桌上的《女誡》往前推了推:“這是本宮特意為你準備的,閒暇時可多翻翻。”
女誡?
李雲初低眉順眼地接過,指尖觸到書封的刹那,心頭冷笑。
這是要她“安分守己”,莫要生事?
剛剛路上還讓她不要拘束,轉頭就給了她一本女誡?
淑妃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兩副麵孔!
“這宮裡不比皇陵隨意,你若有不懂的,儘管來問本宮。”柳絮她語氣溫柔,眼底卻閃過一絲銳利,“陛下近來龍體欠安,最忌吵鬨,你平日言行,可要仔細些,莫要動不動就去煩擾陛下。”
這是警告?
李雲初睫毛輕顫,聲音細若蚊蠅:“昭兒謹記娘娘教誨。”
柳絮端起茶盞,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忽然蹙眉:“這茶涼了。”
話音未落,一旁的宮女慌忙跪下:“奴婢該死!奴婢這就去換!”
柳絮看也不看她,隻輕歎一聲:“如今的奴才,越發沒規矩了。”
她抬眸,目光落在李雲初身上,似笑非笑:“昭兒覺得,該如何處置?”
這是要立威?
李雲初指尖微緊,麵上卻露出惶恐之色:“娘娘恕罪,這宮女想必是無心的……”
柳絮輕笑,抬手示意嬤嬤上前:“拖下去,掌嘴二十。”
“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啊!”宮女哭喊著被拖出殿外。
很快,清脆的巴掌聲伴著哀嚎傳來,聲聲刺耳。
柳絮神色不變,依舊溫柔地看著李雲初:“宮裡的規矩,錯了就是錯了,容不得半分馬虎。”
殺雞儆猴?
李雲初故作害怕,聲音顫抖道:“昭兒明白,昭兒肯定會聽話的。”
柳絮滿意地起身,理了理裙擺:“好了,你且好好休息,本宮改日再來看你。”
她的身影消失在宮門外,殿內終於恢複寂靜。
李雲初緩緩抬眸,目光落在那本《女誡》上,忽地輕笑一聲。
溫柔刀,刀刀割人性命!
在宮中生存,不外乎就是你演一出,我演一場。
戲,才剛剛開始!
——
夜色如墨,月光被烏雲遮蔽,隻餘幾縷黯淡的星光灑在宮牆之上。
李雲初一身夜行衣,如鬼魅般掠過重重宮簷,最終無聲落在鳳儀宮的琉璃瓦上。
她要搞清楚母後究竟怎麼了?
為何如今中宮之權會落到淑妃手中?
指尖輕挑窗欞,李雲初翻身入內,落地無聲。
殿內一片漆黑,唯有角落裡一盞微弱的油燈搖曳,映出滿室塵埃。
這哪像皇後寢宮?分明是冷宮!
看來她和舅舅一死,父皇和母後徹底鬨掰了!
忽然,一陣鐵鏈摩擦的“嘩啦”聲傳來,伴隨著低低的嗚咽,像是受傷的野獸。
她呼吸一滯,猛地掀開內室的紗簾。
母後!!!
眼前的一幕讓她渾身血液瞬間凝固。
她的母後,曾經雍容華貴的大燕皇後,此刻竟如牲畜一般被鐵鏈鎖在床榻旁。
那鐵鏈拴在母後的脖頸上,另一端深深嵌入牆壁,長度隻夠她在方寸之地爬行。
母後衣衫襤褸,長發蓬亂如枯草,臉上布滿汙垢,唯有一雙眼睛,在聽到動靜時猛地抬起。
那眼裡沒有神采,隻有瘋癲與恐懼。
“母後……”李雲初聲音顫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皇後卻猛地往後縮,鐵鏈嘩啦作響,她抱著頭尖叫:“彆過來!彆過來!陛下……臣妾知錯了……知錯了……”
李雲初如遭雷擊,渾身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