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小菊如同往日一般來到紡織廠,換好工裝,等待上班。
平日裡,這時她會找上三兩個有知青經曆的工友,一起抱怨往日的不公,以及那段艱難歲月對自己的傷害。
最後,可能免不了對未來感到彷徨。
然而今天,她暫時沒有那個心思。
她找張木椅子坐下,攤開報紙看了起來。
【淩晨的光就在前方
——致所有在暗夜中跋涉的追光者】
“深夜的濃墨總會讓人錯覺黑暗永無止境,正如《苦戀》中寫的那般:畫家淩晨光一生愛國,可迎接他的總是難以躲避的災難,他叫晨光,卻看不見光。似乎,黑暗一直籠罩著他,籠罩著那個時代的人們。
然而,若我們隻將目光鎖在腳下泥濘的陰影裡,便永遠看不見——淩晨的光,永遠在下一個轉角處等待。”
潘小菊讀到這裡已經明白,這是一篇批駁《苦戀》的評論文章。
按照道理來說,她應該極為抗拒報紙上這種對《苦戀》的批評文章。
但不知道為何,這篇文章讓她覺得不同,有一種心靈的共鳴感。
她顧不得思考,也顧不得好姐妹在一旁的詫異,而是繼續讀下去。
“《苦戀》將愛國刻畫成一場悲壯且無畏的犧牲,仿佛唯有躲避,唯有視若無睹才是對的。但真正的愛國,從來不是強調個人的得失。
《苦戀》的敘事裡充斥著“對愛國”的悔意,消極的情緒與人民當家做主的現實格格不入。
當代華夏青年在這個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中,理當鬆開攥緊往事的手,去擁抱前方更遼闊的天地。那些曾在深淵中依然仰望星空的人,終會明白:所謂“光在前方”,不是虛幻的安慰,而是步履不停者的特權。”
“黎明前的時刻最是寒冷,但請記住:太陽從未失約。與其在《苦戀》的劇本裡重複枯萎,不如將自己活成一座燈塔——你照亮自己的瞬間,便已為這世界添了一抹不可替代的晨光。”
“吧嗒吧嗒。”
突然之間,潘小菊淚如雨下,一滴滴淚珠,如同豆子一般,將手中的報紙打濕。
如果是後世上網衝浪的網民,肯定會覺得這不就是一篇雞湯文嘛,味太衝啦,看過後大概率是不為所動。但在這個時代是不同的,人民非常樸實,沒有經過雞湯文洗禮的人,看過後肯定會大手觸動。
就比如潘小菊。
她隻覺得文章作者太懂他們這些知青,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他們是相信太陽的,否則的話,他們也不會響應號召,在最好的年紀上山下鄉。
隻是後來,生活給了他們當頭棒喝,讓他們眼中信仰的火焰慢慢熄滅。哪怕回來後,錯過了最好的上學年紀,隻能進廠打工的他們,對未來失去了目標,看不到希望。
但這篇文章如同一劑大補藥,讓她重新對外來抱有期望。
“將自己活成一座燈塔——你照亮自己的瞬間,便已為這世界添了一抹不可替代的晨光。”
這一刻,她再也沒有迷茫,對未來充滿了期望。
此時回想起自己從知青點回來後的這段時間,渾渾噩噩,如同行屍走肉一般。
“《苦戀》的劇本……”
潘小菊又想到自己看過的手抄本,覺得問題真的很大。
明明國家在進步,在為冤屈者平反,可是劇本裡卻完全沒有展現,就仿佛,黑暗會一直籠罩在人民頭上,看不到希望一樣。
潘小菊後背生出白毛汗來,要是她沒有讀過這篇文章,情緒在《苦戀》的作用下,說不定會走上自毀的道路。
“《苦戀》被禁是對的!”
想通後,潘小菊對其態度大變。
“小菊,小菊,你怎麼了?”
“怎麼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
潘小菊的在紡織廠的幾個好姐妹擔心她出事,全都關心的湊了過來。
“謝謝大家關心,我不僅沒事,相反從未有過的好。”
潘小菊抹掉眼角的眼淚,綻放出從未有過的笑容來,“因為,我看了胡為民同誌寫的這篇文章!”
“什麼文章?”
“讓我也看看。”
幾個好姐妹看過後,全都眼圈泛紅,“小菊,這真是一篇好文章。本來我覺得人生特沒意思,可看了之後我才覺得自己能做的還有很多!”
“你照亮自己的瞬間,便已為這世界添了一抹不可替代的晨光。這句話寫的真好!”
“還有還有,之前我還對上山下鄉多有不理解,現在看來,還是我們太膚淺,對領袖的高瞻遠矚理解得不到位!”
“現在想想,和那些世代生活在鄉村的百姓比,我們幸福太多了!”
“他們尚且能積極麵對人生,我們又怎麼能受到點搓著便叫苦不迭呢?”
“唉,可笑我看過《苦戀》後還對國家產生過不滿,實在太不應該了!”
“原來你們也看過《苦戀》?”
“是啊,你們也……”
雖然大家沒說,但他們心裡已經下定決心,回頭就把手抄的《苦戀》劇本扔掉。
……
燕大,文學社。
目前的燕大文學社有社員十七人,社長和副社長分彆是陳建公和查劍英。
在這個對他們最好的年代裡,每個人都如饑似渴的吸收著知識,興趣相似的人也會組成各類社團,一有閒暇,他們就會聚集討論。
今天文學社的內容同往常一樣,閱讀文學名著,然後討論交流感想。
然而,變化很快出現。
“同學們,看我發現了什麼!”
查劍英突然出現在他們平日裡開展社團活動的小教室,手中還揮舞著一份報紙。
“什麼,是領導講話還是我國外交又有新進展?”
查劍英道:“都不是,是胡為民同學在《燕京青年報》發表了一篇文章!”
“胡為民,是他?”
“他果然不一般,寫的文章都能在《青年報》發表。”
“寫的是什麼,我看看?”
因為查劍英和陳建公的宣傳,胡為民在這個小社團中挺出名的。
現在,他的文章出現在報紙上,大家都想一睹為快。
文章並不長,很快在座之人都看過一遍。
小教室很安靜,大家都不說話。
查劍英笑問:“大家彆沉默啊,胡為民同學的文章怎麼樣,是不是特彆好?”
陳建公道:“說是字字珠璣也不為過!”
“之前覺得你們吹的太多,現在才覺得你們的描述不及其萬一啊!”一位社員道。
“唉,我本來以為我們上了大學,見識要比普通人強,現在看來,我們還是太單純了。”
“看了《苦戀》後,我覺得人生希望渺茫。可看了胡為民同學的這篇《淩晨的光》,我仿佛真的看到了前路一般!”
“是的,《苦戀》的描述並不準確,因為希望就在前方!”
“我真的很想和胡為民同學徹夜暢談,好好交流一番。”
“胡同學太神秘,我問過不少人,每一個知道他是哪個院係的學生。”
“是金子總會發光,我相信隨著這篇文章的傳播,胡同學再也藏不住了!”
……
《燕京青年報》在燕京市影響力很大,也是基層機關單位訂閱的報紙之一。
燕京,電影局的辦公室裡,一位同誌在看完報紙後情緒激動,“這就是我們想要的,這位胡為民同誌是真正理解我們封禁《苦戀》原因的!”
他當機立斷,拿著這份報紙找到了自己的直屬領導,“領導,您看看胡為民同誌這篇文章,咱們的征文活動終於收到成效了!”
領導看完後,也是連連點頭,並且給出了自己的意見,“立即聯係中宣b的同僚,這篇文章要讓更多人看到!”
“好嘞!”
最近這段時間,關於《苦戀》的劇本和電影,電影局保守批評。他們想要捂嘴,被人批評太過粗暴,想要就事論事,有說不過那些對這部電影抱有同情的知識分子。
現在,胡為民這篇文章出現得恰到好處。
他說了他們想說又說不出來的東西,很有可能輿論都要因此發生反轉。
雖然這篇文章不能治本,但絕對可以治標。
……
燕京某經濟學院。
黃禕是學院的學生,曾幾何時,領袖的光芒照耀著他,也鼓舞著他。可是在經曆了特殊時期的理想幻滅,以及改開後的迅速撥亂反正後。
他迷茫了……
這時候《苦戀》出現,小說主角因堅持藝術理想而遭受迫害的情節,引發他對知識分子群體在曆史動蕩中遭遇的強烈共鳴。
之後對電影的封禁讓心生抗拒之心,繼而讓他產生了一切對藝術對自由的乾涉都是對z思想的壓製。
直到胡為民這篇文章的出現,才讓他突然驚醒。
說到底,他還是有著強烈信仰的,所以沒有徹底迷失在藝術自由的謊言中。
胡為民……
他記住了這個名字,並且,他希望能看到更多和他有關的文章。
……
《燕京青年報》發行量頗大,京城是主要市場,在這一天,起碼幾十萬人看到了他的這篇文章。
有人自詡覺醒了,依舊是《苦戀》的擁躉,也有人看到《苦戀》的不妥之處,更多的人在胡為民這篇文章中看到了前進的方向。
它就像一塊香甜的麵包,吸引著饑渴的人們。
不知多少人提起筆給報社寫信,書寫著或正麵,或反麵的看法,並且希望能和胡為民在交流心得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