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儀自是不知兄長已然在心中有了一番品評,隻見他一言不發地看著蘇螢的字。還當兄長不喜這等筆勢剛峻的字體。
“螢兒姐姐說,她外祖有個書院,她自幼便常在一旁伺候筆墨。想來書院之中,多習經義策論,鮮有女子閨閣可臨摹的字帖,故而她所用筆法,更偏剛勁。”
是婉儀自己提議拿蘇螢所抄經文一起評鑒,隻是為了讓自己有個伴。並不是真的要蘇螢的字當成她的擋箭牌。見兄長未發一語,婉儀忙替蘇螢分辯幾句。
杜衡一聽,遂醒過神來,他不願當著妹妹的麵揭開蘇螢的真正實力,讓妹妹對抄經之事心生退意,隻淡淡道:“你們兩人都寫得不錯,工整清晰,不相上下。”
婉儀聽罷,鬆了一口氣,好歹她和螢兒姐姐半斤八兩。不過兄長向來嚴格,這評價在她心裡已是上上之選。
然而,一旁的老夫人卻一直沒有說話,她的父親原是國子監祭酒,她自小便在詩書字畫中耳濡目染,蘇螢那手魏碑,她怎會看不出來?見孫兒沒有說穿,她自也不會點破。
隻是,麵對著眼前那剛勁有力的經文,老夫人心頭微動,不免生出一些思量。
從蘇螢的字,老夫人已然斷定,她的學識隻會在二兒媳婦容若蘭之上。婉儀的生辰禮,蘇螢退到若蘭身後,推脫詩文不通。如今她同婉儀一齊抄經,卻又將自己的本事顯露無疑。婉儀邀她一同聽女先生講課,可她又以打理藏書閣為名婉拒。
老夫人一時有些困惑,螢兒這丫頭,是欲露鋒芒,還是有意斂藏?
這經文是要供到菩提寺的,她的字若不出意外,定會被高僧選中供至大殿之上。難道說這丫頭心高誌遠,想找個不僅僅是若蘭口中說的好人家,還想找個名門望族?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這個念頭是螢兒這丫頭自己有的,還是若蘭也有此意?她不相信若蘭從一開始便打了誑語。若蘭遠嫁京城十年,雖與家人時有通信,但容家畢竟是螢兒的外祖家。這背後的緣由,恐怕連若蘭自己也未必知情。
老夫人年紀大了,經曆也多,心中不免有一絲躊躇猜忌。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亦不可無。既然她已讓程氏抬舉蘇螢,便不會沒道理地將蘇螢所抄經文抹了去。隻是在孫兒備考春闈的節骨眼上,她實是不願此時多生枝節。
看來,還得尋個機會,細細探探螢兒這丫頭的心思才是。
蘇螢抄寫完經文後,便先回到了偏院。此刻正與姨母一道用膳的她,怎會知曉她那一篇經文,竟在老夫人和杜衡眼中,引出幾分思量與提防。
今日姨母特地做了家鄉菜肴——什錦炒年糕。
記得在外祖家時,外祖母常以年糕代飯。這年糕是用上好的白香米蒸熟,再以木槌細細搗碾而成,做法既費時又費力,入口卻軟糯香彈,是當地頗有名氣的一道菜肴。隻是,再好的滋味,吃多了也難免生膩。那時她年紀尚小,一見桌上擺著年糕片便撅起嘴,說不吃。
然而,她怎會想到,那些她曾嫌棄的年糕片,自回到蘇府後,竟再未見過一回。
林氏作為由外室升做主母的繼室,對蘇螢哪來的好心善意。蘇螢一回來,林氏便分了一處離正院相距甚遠的小院給她。美其名曰,蘇螢已是大姑娘了,應當獨住一處,免得旁人說她這個繼母太過苛刻。實而是不想讓蘇螢與蘇大老爺太過親近。
蘇螢的父親蘇建榮是個秀才,在書院讀書時便與她的母親青梅竹馬。隻是他心思活絡,不能專心於學問之上,遂中了秀才以後,無甚精進。那時她的母親容芝蘭已經嫁給了她父親,出嫁從夫,隻得隨他放棄科舉,一家人轉而從商。
由於蘇建榮確實有些口才,又頗有人緣,沒曾想生意竟是越做越有起色。隻是蘇螢的母親沒有福氣,才剛剛苦儘甘來,便撒手人寰,讓外室有了可乘之機。
因照顧生意,蘇建榮時常不在家中,林氏也便借著弟弟妹妹年紀尚小,用膳時辰不定,怕耽誤了大小姐為由,讓蘇螢在她自己那個小偏院中起個小廚房,每月柴米油鹽定時定量支取。
繼室當道,蘇家的下人們自然也是見風使舵,見主母不待見這位大小姐,行事自然日漸怠慢。
送的米大多是陳米,柴也常是受了潮的。表麵上送得不缺不晚,可真正能用的,寥寥無幾。
當然,蘇螢也不會讓林氏那麼輕易便得逞,才剛回來不過三月,若不趁此給林氏個教訓,日後還有她受的。
於是她不聲不響,每月照常接收廚房送來的柴米油鹽,隻是與第一回不同,她不動聲色地將收到的物件全都記在了本上,還當著人麵清點,每回均讓送貨之人在她所記之處按下拇指印,作個印證。
就這樣又默默收了兩個月的陳米濕柴,蘇建榮終於從外地返家。
“大小姐,太太請您過去一道用膳。還有,這是太太給您新製的衣裙和首飾,太太讓你穿上再去。太太說,老爺剛回來,看到您穿新衣必定高興。”
林氏的貼身丫鬟春杏趾高氣揚,話音落下後,便朝跟在身後,雙手捧著衣飾的小丫頭使眼色。
小丫頭立馬機靈地上前,欲給蘇螢更衣。
而春杏沒有離去,顯然她要親眼看著蘇螢穿上那身新衣裙。
隻見蘇螢並未理會那小丫頭,而是看向一動不動的春杏,厲聲道:“春杏,你跟著你家主子從外頭搬來蘇家已有多年,怎麼還是那麼不懂規矩?”
“本小姐更衣,你也要一並瞧個分明?”
春杏一嚇,原當這大小姐一向軟順,沒成想竟是這般淩厲。一時拿不定主意,隻好道聲:“小姐莫怪。”遂乖乖地退至院中等待。
蘇螢心中也知,這一回必定要占好先機,扳回一城,否則便沒有下次。
於是,她交代小丫頭把衣服交給自己的丫鬟喜鵲,便也將小丫頭支了出去。待喜鵲將衣裙首飾細細檢查一番後,她才穿上身。
隻是,那衣裙貼身緊束,將她瘦削的腰身勒得凹凸分明。若是不知底細之人瞧見,還真要以為她這些時日養得甚好。
蘇螢心中暗笑,原來林氏也知,我這些時日吃得不好,生怕被父親看出來!
冷哼一聲後,她終是著了那身衣裙出了院子,隻是袖中卻早已藏妥了一本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