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的小院裡,沈老爺正在劈柴。
短短數月,這位曾經叱吒江南的皇商已兩鬢斑白。
見沈挽恙回來,他放下斧頭,長歎一聲:“是為父連累了你們”
“父親不必自責。”
沈挽恙過去幫忙把砍好的柴火拾起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許懷夕蹲在灶台前熬羊肉湯,聽著父子倆在外麵對話有些意外。
不過她下意識覺得沈老爺還是不簡單。
畢竟曾經也是叱吒風雲的江南首富,不可能這樣和善。
且他兒子中毒這麼多年,他一點都不知道嗎?
許懷夕還是覺得奇怪。
她對沈老爺不信任,甚至有些怨懟。
誰家好父親對兒子的事這麼不清楚,這麼多年就沒有想過好好調查一番嗎?
…
來了這裡也沒人會做飯,許懷夕也就收拾收拾熬肉湯。
現在快進入秋天了,尤其是在北疆,這早上和晚上容易寒氣入題,更何況他們南方人不適應這樣的氣候。
再怎麼說也得先保重身體。
羊肉湯可以強健體魄,讓人體不那麼冷。
“夫人,喝口熱湯吧。”
許懷夕推門進來,手裡捧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羊肉湯。
倒也不是很想管這位心腸歹毒的後媽,畢竟她不把人命放在眼裡,還想要謀害沈挽恙。
但是她死了也不行。
活著可有大用處。
畢竟還有其他事沒有交待,比如沈三硯的事。
或者說是那位胡老板的事。
沈家這次被流放與胡老板也脫不開乾係。
自流放那天齊,沈家上下除了沈家人和親屬,其他的丫鬟婆子護院全被被官府發賣了。
就連沈萬墨一向喜歡的春胭也被發賣了。
沈夫人奶娘丫鬟也不在話下。
如今在這邊陲村落,沈家人還真不能料理廚房的事,就是沈老爺也自己劈柴燒火了。
而許懷夕現在能跟著來也是因為她的賣身契在齊老那邊。
對於沈家人來說她是自由之身。
至於阿福現在跟在周老身邊,那也是個可憐的孩子。
沈夫人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怨毒:“是你!一定是你從中作梗。”
憑什麼她一個低賤的啞巴突然會說話了,甚至還成了平民。
而她是沈府的主母,如今卻……她不信。
“母親。”
沈挽恙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冷得像北疆的寒風。
“胡老板上個月就娶了杭州知府的女兒,您還不知道吧?”
沈夫人如遭雷擊,嘴唇顫抖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晚膳是在正屋裡用的,如今家裡的吃穿用度都是靠許懷夕一人,有沈老爺在,沈萬墨就是想殺了她也不敢。
這會陰鬱地坐在角落裡碰著大碗吃飯。
餓肚子的感覺他是怕了。
許懷夕看了他一眼,如今這人哪裡有半分富家公子的模樣,倒像是餓了幾日的難民。
不過沈挽恙倒是很養眼,看他吃飯,她都會開心。
北疆的夜風卷著細沙,掠過低矮的土牆。
許懷夕蹲在簡陋的灶台前,小心翼翼地撥弄著柴火。
鐵鍋裡正在燒水,水汽在寒涼的夜色中彌散開來。
“懷夕。”
身後傳來沈挽恙的聲音,比往日多了幾分溫和。
她回頭,見他披著一件洗得發白的青衫,倚在門框邊望著她。
月光從茅草屋頂的縫隙漏下來,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公子怎麼起來了?”
她連忙擦了擦手,“夜裡風大,您該多歇著。”
從城南回來,她就偷偷給他調養身體,這一路上也是偷偷給他喝藥湯,嚼藥根的。
若不然要熬到北疆還是有些難的。
離了那些毒藥,加上調養,雖然沈挽恙的身體沒有完全恢複,但也比以前好了不少。
沈挽恙輕咳一聲,走到她身旁坐下:“你也不必稱呼我公子。”
他拾起一根枯枝,撥了撥灶膛裡的火,“如今我已是待罪之身,我名挽恙,你可直接稱呼我名字。”
火光劈啪一跳,映得他眉眼格外清晰。
許懷夕捏著木勺的指尖微微發緊。
她當然知道他的名字。
齊先生和阿福都提過,府裡有些人也私下議論過。
隻是這大半年來,“公子”二字早已叫習慣了,仿佛生來就該這麼稱呼他。
“我”
她抿了抿唇,“我本名許懷夕。青梔是老爺賜的名。”
除了院角那株頑強存活的木瓜樹,這大概是她與現代唯一的聯係了。
“懷憶華年意未央,夕暉脈脈照橫塘。”
沈挽恙忽然輕聲念道,火光在他眸中跳動,“懷夕,好名字。”
許懷夕驚訝地抬頭。
她的名字是爺爺取的,取自一味夜間開放的葫蘆花,卻從未聽過這樣詩意的解讀。
當時爺爺極寶貝這藥材,恰逢她出生,就叫這名字了。
爺爺也的確很寶貝她。
家裡的後輩中,也就她繼承了爺爺一半的衣缽。
隻是還沒來得及畢業,她就來到這裡。
原本是研究動植物,再結合中醫,以後開家醫館的。
在現代很多中藥材都絕跡了,她當時修植物學,也是為了更好種植藥材的。
……
沈挽恙看許懷夕好像是想到了什麼,他也想到了從小住的院子。
“現下木瓜應該熟了,可惜吃不到你做的木瓜了。”
“啊,不會,我們還有機會。”
此刻許懷夕下定決心要把江南的沈府買回來。
“今年吃不到,還有明年,後年,我們有機會的。”
“那我們約好一起回去。”
“公子挽恙怎麼知道這詩?”
想起沈挽恙說的詩句,許懷夕還是有些好奇。
“幼時讀過。”
他望著灶火,神色有些恍惚。
“《本草綱目》中記載的懷夕花,可是那種月下綻放的葫蘆花?”
她點點頭,不自覺地放柔了聲音:“我爺爺曾養過一株。花開時像雪堆成的鈴鐺,月光一照,花瓣會透出淡紫色的光。”
沈挽恙眼中閃過一絲向往:“可惜我從小在家中,無緣得見。”
“北疆也有山林的。”
許懷夕攪動著柴火,語氣輕快起來。
“等來年開春雪化了,我去尋種子。爺爺說過,這花雖嬌貴,但隻要摸清習性,未必養不活。”
沈挽恙望著她被火光映紅的臉頰,忽然笑了:“那我等著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