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陽光撒向大地,枯草垂首凝霜白,風過林梢,搖落碎金萬點,寒鴉掠過蒼黃枝葉,遠山削出青鐵脊線。
百裡落鬱照常站在城門瞭望台,環視搖城四周,查看是否有異樣。
搖城重建不過月餘,大部分斷壁殘垣都被修整,已經為難民建起了容身之處。
百姓已經穿插期間勞作,繼續這樣下去很快就能恢複正常生活了。
“將軍!找了你許久。”阿宴的聲音遠遠傳來,少年衣袍上還沾著草屑。
“林叔特意讓我來叫你和月華公子去林家吃孩子的滿月酒呢,林嫂還蒸了你愛吃的棗泥糕。”
他說著遞來一個油紙包,甜香裡裹著若有若無的棗泥香。
林家孩子,正是那天百裡落鬱與南淮瑾幫難產的孕夫接生那個的孩子。
沒想到那麼快就到滿月了,那個孩子隨著搖城新生,是個好兆頭。
百裡落鬱笑眯眯應下,“我會去的,阿宴替我謝謝林嬸的棗泥糕。”
阿宴見她昳麗不失英氣的麵容浮現笑意,煞是好看,臉上有些發熱:
“將…將軍不必如此客氣,我在藥帳沒見到月華公子,麻煩將軍順帶轉告他。”
說罷阿宴又急匆匆的跑下瞭望台了。
百裡落鬱不禁失笑,這孩子真是來如風,去如風。
她讓百裡一去轉告南淮瑾,自己則帶兵繼續巡視一遍搖城,換了身常服就去林叔家。
轉過幾條巷,喧鬨聲便順著秋風攀上耳畔。
林家小院裡支著三張八仙桌,街坊鄰居都幫忙張羅著,蒸籠騰起的熱氣模糊了林嬸帶著皺紋的笑臉。
幾個總角孩童舉著竹風車在晾衣繩下穿梭。
百裡落鬱走進院子,才看到八仙桌上鋪著鄉親們湊出的百家布。
眾人見百裡落鬱來都很是高興,沒想到大將軍也會如此平易近人,參加百姓家的滿月酒。
時間和搖城重建衝淡了百姓對西越兵將的隔閡。
林嬸更是把百裡落鬱推到到主位,幾個半大孩子舉著風車在她身側打轉。
南淮瑾跨過林家門檻時,正撞見百裡落鬱拿著風車逗弄她身旁的小孩。
秋日的暖陽穿過枝葉,在百裡落鬱紅色勁裝上灑下細碎光斑,她不知說了什麼幾個小孩被逗的發出咯咯笑聲。
南淮瑾望著百裡落鬱那神情悠閒逗孩童的模樣,恍惚好像感受到片刻的歲月靜好。
若是南漓未亡,此刻他或許正在宮牆內撫琴看醫書,還是那個單純無虞的淮安殿下……
林叔抱著繈褓走出來,一臉慈父相,“按咱們鄉裡的規矩,滿月時第一個抱娃的外人,就是娃的福星。”
林嬸邊給百裡落鬱斟上米酒,陶碗磕在桌子上作響,邊說道,“將軍若不嫌棄,還請給小娃賜福。”
“若真是如此,求之不得呢。”百裡落鬱接過繈褓的動作比拿劍上戰場更謹慎。
嬰孩溫熱的呼吸拂過手背,讓她想起前世養過的幼貓,也是這樣毫無戒備地蜷在她掌心。
嬰孩在百裡落鬱臂彎裡扭動,忽然伸出小手抓住她頸間銀鏈。鏈墜是個鎏金虎符,在夕照下泛著的光。
“這小子見了將軍,比見著親娘還歡喜。”林嬸有些吃味說道。
林叔見百裡落鬱抱著繈褓如此小心翼翼,突然笑起來:“將軍這般疼孩子,是不是家中已有孩子啊。”
滿座喧嘩頓時安靜都向百裡落鬱看過去,南淮瑾也忍不住頓住,想聽她的回答。
百裡落鬱把嬰孩還給林叔,想都沒想說道,“沒有啊,尚未成親哪來的孩子。”
原主癡迷兵法,對兵書的興趣大於男人,一直沒有娶親,直到對南淮瑾見色起意把他擄回西越。
“可將軍和月華公子”林叔的聲音在百裡落鬱疑惑的眼神中訕訕消失。
他們在百裡落鬱身邊最常見的就是月華公子,便一直他們是一對的。
百裡落鬱隨後就聽出林叔未說完的意思,趕忙轉過去看南淮瑾想解釋,生怕他誤以為是自己授意。
南淮瑾聽到林叔的話,本來臉上有絲熱意,但一瞬間想到母皇和父後在自己麵前慘死的模樣,他此刻在乾什麼!
“抱歉,在下身體不適,先告辭了。”
南淮瑾臉色發白,起身時帶翻條凳都沒扶,魂不守舍,直徑走了。
“月華……”百裡落鬱起身還想追上去解釋。
幽悅凝和幽悅茗立即攔在她麵前,“將軍止步。”
南淮瑾能聽到身後傳來百裡落鬱的呼喚,他卻一點也不想聽。
百裡落鬱看出南淮瑾此時應該不想她聽說什麼,歎了一口氣,隻好作罷。
暮色穿過南淮瑾單薄的肩頭,在地麵投下一道伶仃的影子。
路上南淮瑾回想林叔那句話,他知不是百裡落鬱授意,隻是無心之言。
可他居然對自己的仇人有半分動搖,大仇未報如何慰藉母皇父後的在天之靈。
南淮瑾猛地頓住腳步,抬手狠狠咬住虎口,直到血腥味在口腔漫開。他怎麼能因為林叔的戲言就心旌搖曳。
暮色漸漸沉沒而下,月光開始高照,卻照不到南淮瑾眼底翻湧的陰霾。
幽悅凝和幽悅茗都有些擔憂,想去寬慰自家殿下,他擺擺手說自己靜靜就好。
戌時的梆子聲蕩過牆頭,南淮瑾不知何時已經走回自己的院子踉蹌止步。
搖城仍有未重修整完的殘破樓房,像隻折斷的鶴頸,月光順著裂縫淌進磚縫,滋養出暗綠的苔蘚。
他忽然劇烈乾嘔,仿佛要把腦海裡痛苦不堪的回憶都嘔出來。指尖深深摳進一旁皸裂的樹皮。
“月華哥哥哭哭?”露水般清亮的童聲從身後傳來。
紮著雙丫髻的小苗舉著剛編好的葉冠蹦跳過來,枯黃蜷曲的楓葉在她手裡疊成歪歪扭扭的“花”環。
小苗踮腳將枯葉編的冠環戴在南淮瑾發間,退後兩步歪頭打量:“好看!月華哥哥不哭!好看!”
南淮瑾蹲下身,任由女孩用袖子胡亂擦他眼角。
小苗從兜裡掏出塊黢黑的麥芽糖,鄭重其事地掰成兩半遞給他:
“吃了甜的,這裡就不痛了。”
她沾著糖漬的手指按在他心口,體溫穿透衣衫。
南淮瑾也沒嫌棄,將半融的糖塊含在舌尖,嘗到了許久未見的,是故國的滋味……
他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