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城的雨,似乎總也下不透。
連綿的陰雨,將這座天下第一雄城籠罩在一片濕漉漉的迷蒙之中。
伴讀居內,燭火搖曳。
映照著徐鋒那張略顯蒼白的臉。
他指尖輕叩桌麵,發出規律的輕響。
仿佛敲擊在某種無形的鼓點上。
玉奴送來的密報,早已被他閱過數遍。
那兩名被他反向掌控、又被北涼暗衛“清理”的宮女。
其提前埋設的死信傳遞渠道,終於送來了第一份,也是最後一份堪稱致命的情報。
皇後趙稚與韓貂寺的密謀。
那些針對北涼、針對他徐鋒的陰毒算計。
此刻已不再是捕風捉影的猜測。
而是鐵板釘釘的事實。
“勾結北莽諜子,嫁禍北涼,再順勢將我這顆眼中釘除去……”
徐鋒低聲自語。
嘴角噙著一絲冷峭的弧度。
“好大的手筆,好毒的心腸。”
“韓貂寺這老狗,果然不負人貓之稱。”
與此同時,寒蟬網絡撒下的天羅地網,也從太安城的各個角落收攏了無數細碎的線索。
北莽諜子的異常活動。
某些隱秘據點的物資調動。
乃至一些平日裡深藏不露的北莽暗樁開始頻繁接觸的跡象。
影閣的死士,則對幾個被鎖定的北莽核心諜子進行了不間斷的重點盯梢。
他們的每一次接頭,每一次傳遞的消息,都被儘可能地記錄下來。
所有的情報,如百川彙海。
最終都流向了徐鋒這裡。
經過他【萬物洞悉】的梳理與【破綻洞察】的剖析。
一幅完整而清晰的圖景在他腦海中徐徐展開。
離陽皇室,確切地說是皇後趙稚與韓貂寺一係。
正與潛伏京城的北莽諜報頭目“禿鷲”秘密接洽。
許以重利。
誘使其在太安城內製造一場大混亂。
並將所有罪責引向北涼。
其用心之險惡,一石數鳥。
既要打擊北涼聲望,令徐驍焦頭爛額。
又要趁亂除去徐鋒這個心腹大患。
更要借此機會,進一步清除異己,鞏固自身在宮中的權勢。
麵對這般陰險毒辣的連環計。
尋常人或許早已手足無措,或怒火攻心,欲圖玉石俱焚。
徐鋒卻異常平靜。
那雙深邃的眼眸中,不見絲毫慌亂。
反而閃爍著一種獵人發現獵物時的興奮光芒。
硬抗?
揭穿?
那是匹夫之勇。
是下下之策。
以他目前在太安城的處境,無異於以卵擊石。
隻會加速自己的敗亡。
他徐鋒,從不做虧本的買賣。
“將計就計……”
他指尖在桌案上輕輕一劃。
仿佛在無形的棋盤上落下了一子。
“既然你們想讓這太安城的水渾起來。”
“那我便幫你們再添一把火。”
“讓這水,渾得更徹底一些。”
他的目標,從來不是被動地拆解對方的招數。
而是要反客為主。
成為這場風暴的幕後執棋人。
離陽皇室也好,北莽諜子也罷。
在他眼中,皆是可利用的棋子。
他要借他們的手,在這太安城中,下一盤更大的棋。
一盤足以削弱離陽皇室權威,加劇其內部傾軋,甚至能順帶敲打一下某些潛在敵人的棋。
夜色漸深。
雨聲淅瀝。
徐鋒並未召見任何人。
卻仿佛與無數道無形的影子在進行著一場無聲的交流。
王初冬那名錦囊花魁的智計。
此刻正通過影閣的特殊渠道。
與他的思路相互印證,相互補充。
“王初冬此女,雖未謀麵,其智卻已隔空遞至。”徐鋒心中暗忖。
“她所獻‘借刀殺人,禍水東引’之策,確有幾分釜底抽薪的狠辣,正合我意。”
一道道指令,通過他獨特的渠道,無聲無息地傳達出去。
“傳令寒蟬,將這份‘北涼密探在京城活動異常,似有大動作’的假消息,‘不經意’間透露給二皇子趙楷的人。”
“再將另一份‘太子趙篆暗中聯絡北莽使臣,圖謀不明’的所謂‘證據’,想辦法送到皇後趙稚的案頭。”
“影閣聽令,盯死‘禿鷲’那條線,我要知道他與韓貂寺接觸的每一個細節。”
“同時,準備幾條‘線索’,確保在‘恰當’的時候,被‘禿鷲’的人‘無意中’發現。”
“這些線索,要指向一些……平日裡與太子或者皇後不太對付,但又有些分量的離陽宗室王爺,或是手握實權的朝臣府邸。”
徐鋒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他要做的,不僅僅是讓離陽皇室和北莽諜子狗咬狗。
更是要將這盆臟水,潑向更多的人。
讓更多的人卷入這場漩渦。
寒蟬的密探們,如同融入黑夜的影子,開始在太安城的各個角落活動。
他們或化身酒肆的說書人。
在不經意間提及某些“宮闈秘聞”。
或偽裝成落魄的書生。
在茶館中高談闊論,言語間夾雜著對某些皇子行徑的“擔憂”。
更有甚者,直接將一些精心偽造的信函。
通過隱秘的渠道。
送到了特定人物的手中。
這些情報,真真假假,虛虛實實。
有些是基於真實情況的巧妙扭曲。
有些則是徹頭徹尾的栽贓陷害。
但無一例外,都指向一個核心。
離陽皇室內部,有人在與北莽勾結。
意圖在京城製造事端,嫁禍北涼,同時清除異己。
影閣的死士,則更加直接。
他們如同最老練的獵手。
在暗中觀察著北莽諜子的動向。
當“禿鷲”的手下奉命踩點,準備對某些“北涼相關”的目標下手時。
總會“意外”地發現一些更有價值的“情報”。
譬如,在某條預定撤退的路線上。
會“碰巧”遺落一張記錄著某位親近二皇子的大臣府邸布防圖的殘片。
又或者,在他們監視某個與北涼有舊的官員時。
會“無意間”截獲一份密信。
內容直指這位官員實際上是太子的人,且正準備對皇後不利。
這些“巧合”與“意外”,如同精心設計的路標。
一步步引導著北莽諜子偏離他們最初的目標。
而那兩名“已死”的宮女。
她們生前依照徐鋒指示留下的某些“遺言”或“日記”。
此刻也通過特定的渠道。
輾轉落到了韓貂寺和“禿鷲”的手中。
這些經過徐鋒“潤色”的“內部消息”。
進一步“證實”了北莽諜子們得到的那些“假情報”的“真實性”。
“禿鷲”和他手下的北莽諜子們,本就生性多疑且貪婪。
在離陽皇室許諾的重利和這些“確鑿無疑”的情報麵前。
他們漸漸相信。
這次行動的背後,似乎還有離陽皇室內部其他勢力的“支持”與“默許”。
他們以為自己是黃雀。
卻不知螳螂捕蟬,黃雀之後,尚有獵人。
徐鋒為他們挖的陷阱,不止一個。
他要讓這些北莽諜子。
在離陽皇室為他們準備的陷阱裡。
再掉進一個更深的陷阱。
他要讓這場大火。
燒得更旺。
燒向那些他希望被燒到的人。
太安城的水,徹底渾了。
徐鋒站在窗前。
聽著窗外的雨聲。
眼神平靜無波。
一場席卷京城的血雨腥風,即將來臨。
“玉奴,取琴來。”
他淡淡吩咐道。
侍女玉奴應聲而去。
很快便捧來一張古琴。
徐鋒盤膝而坐。
修長的手指輕輕撥動琴弦。
一曲《廣陵散》自指尖流淌而出。
琴音初時平和,繼而轉為激昂。
仿佛預示著平靜表象下,那即將掀起的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