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戰陣,臨戰前也少不得幾分寒暄。
如之晉楚鄢陵之戰前,兩國國君哪怕即將拔刀互砍,在開戰以前還能彼此遵循春秋的戰禮,和和氣氣的互相問候家人。
“喲,嘖不是楚王嘛?幾年麼見居然這麼拉哩?居然還和鄭公玩到了一塊兒?”
“整挺好的嘛,一個蠻夷兒~,一個老是挨揍的笑話~,還彆說,站一起老般配哩!”
楚共王與鄭成公氣得牙癢癢,哪怕自己趁其不備於晦日提前結陣,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可人家跑過來和你玩嘴遁,你就得遵守禮儀,停下來聽他遁你幾句,活生生看著晉軍重新集結,然後一波帶走楚國好不容易積攢出來的霸主地位。
此刻眼前的孟煥,就好似那絲毫不擔心自己會被人射殺的晉厲王一般。
趾高氣揚、耀武揚威都不足以描述他此時的精神的狀態。
那股蔑視匈奴人,打心眼裡把匈奴人視作泥濘、草芥的模樣,激得不少騎士引弓瞄向孟煥。
城牆上的三位裨將俱是忍不住捏了一把汗,有些摸不準主將的用意。
“如何?想射殺我?自詡天神血統,草原上的雄主,如今連出來見一麵致師的膽量都沒有,就這還能自詡草原之主?”
“想殺我就趕緊動手,死我一個征西將軍,讓天下各國見識一下匈奴人的膽小怯懦,見識一下匈奴人是如何畏我大漢如虎狼,那我孟煥也算是死得其所,名可垂於竹帛也!”
營寨之內一片嘩然。
好生狂妄的漢人,好一個不怕死的將軍。
此人看著年少,不僅能斬滅休屠、渾邪二部,官拜漢人的征西將軍職,如今看來果然是名不虛傳,是一個豪情不屬於李廣將軍的人物呢。
三言兩語間,明明孤傲的做派沒有任何禮儀可言,可卻讓無數疲累的右賢王麾下將士抱以尊敬的目光。
不多時,有數人從營寨中欺身而出,三四位萬騎長,簇擁著一個長相英武不凡的少年出列,滿頭霧水的上前搭話。
明明自己這幾日已經不怎麼叫人去扒漢人的城牆,他不信漢人看不出來他們將要撤退的跡象。
本來可以分開以後,從此不再互相打擾。
可這位匈奴貴族少年郎卻是腦子發懵,一時搞不清楚漢人的用意。
而孟煥見到影影綽綽間,有幾名穿著打扮明顯高貴不少的人上前,他的內心也是放鬆了不少。
隻要不是亂箭射殺,這次就沒算是白來。
“素聞匈奴以強者為尊,能射雕者可為部族勇士,能搏狼者足稱英豪,如今看來不過如此。”
“今煥有三分薄力,四分武藝,然小小奴兒可笑可笑,蹉跎月餘連我城寨皮毛都不曾破除,未免讓本將軍頓感無味。”
“既如此,本將軍便恩賜爾等一次機會,可有奴兒願與吾決一生死?若能斬吾於馬下,關口拱手相讓,若是不能,小奴兒從哪兒來,回哪兒去,順帶替我給右賢王、老單於帶句話。”
“獨夫虜賊,是為夏奴;匹夫賤籍,安敢弑主?若是爾等奴賊尚能存有三分良心,豈可再喪倫理道德,做那非人之事,與我漢主為敵?若有廉恥,我勸單於速速投降,自縛其身,獻於天子請罪,可留全屍無恙!”
年輕貴族似是王子出身,此時不僅僅是他,連帶身旁幾位萬騎長都是瞬間紅了眼睛,麵目通紅,頭頂似有白氣冒起,拔出手中兵刃,就想要衝上前去。
“小賊,你……你……你可還有廉恥乎?怎可如潑婦罵街,無中生有,如此有辱斯文?”
這些匈奴貴族感覺自己要發瘋。
這小賊不愧是沙匪出身,缺乏教養,罵得那可是真的臟啊。
匈奴人說自己是夏之後裔,你彆管他是真心這麼認為,還是為了大義中的合法性,以夏裔內戰為由,想要侵占大漢的疆域。
誰知道這漢人不僅不反駁,反而對對對,並隨口回了一句:子不孝,父之過?
“住口!無恥小奴,豈不知天下之人,皆願生啖你肉,安敢在此饒舌!”
“身為夏裔,不思回報諸夏,一路跪迎長安天子,反而擾父安寧,壞同族之地,居然還有膽以鄙夷血脈欲要與我結親,染我諸夏高貴血脈?”
“軍臣單於安敢自稱天命?皓首匹夫,蒼髯老賊,即將魂歸九幽之下,屆時有何顏麵去麵見夏啟?列拜大禹?”
“如你之小奴,無我之軍功,無我之驍勇,隻敢站在彆人身後搖唇鼓舌?一條怯膽小犬,有何資格與我狺狺狂吠?我從未見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在孟煥一頓臭罵之中,直接把匈奴人定義為賤籍奴人,等同於罵人祖宗不是正統,是昆侖奴的黑色混血一樣。傷害性極大,侮辱性極強。
“喊我們出來,就是在這裡聽你滿嘴汙穢嗎?”
領頭的貴人小主身邊,一位稍顯年輕的萬騎長立即變得目眥欲裂,本來就已經氣極的臉上猙獰得麵目全非,立刻就小腿輕磕馬匹,隨即化作一支離弦之箭,高高揚起一把彎刃戰刀,劈砍向孟煥。
見此情景孟煥也不驚慌,不曾著惱,反而是露出一抹得逞般的微笑,手中長槍迎麵直刺。
一寸長一寸強,右賢王部的萬騎長也顯然是知道這個道理,見到長槍刺來,重心往內側向右偏轉,左邊小腿發力勾住馬背,似乎是要用這樣一幅怪異的姿態,躲開長槍刺擊以後,再用貼身戰刀殺敵。
隻可惜,他的騎術精湛,而孟煥的槍術也不尋常。
孟煥雙手猛然向上發力,反作用下,把手上抬的瞬間,槍頭卻生出一股下壓的慣性的力量。
借著這股抖動之力,上下左右,長槍很快便出現槍身的不規則變化。
隨著孟煥輕輕抖腕,這名萬騎長似乎感覺眼前像是看到百鳥齊鳴,時而變化如快捷的鷹隼,時而在他眼前化作漫天重影,千變萬化,妙用無窮。
可就在他還在讚歎之時,槍頭為之一挑,自身就仿佛被一隻鷹隼喙嘴刺中,眉心微微一痛,整個世界變成一片漆黑。
“嘩!!”
兩馬交錯,少年郎槍尖輕輕一抖,原先還在怒意勃發,恨不得食肉寢皮的匈奴萬騎長立刻捂著胸口,落在馬下。
不一會兒,殷紅的血液便將山頭上的草地染上了紅色。
一時間群情激奮,若不是匈奴的貴人小主伸手攔住了其他幾名萬騎長,今日還不定真有可能讓孟煥達成五殺的成就。
貴人小主陰沉著一張臉,一雙眸子宛如鷹視狼顧般看著孟煥,咬牙切齒的說道:“夏秋之際你唯唯諾諾,如今即將入冬,你卻跑過來重拳出擊。”
“孟煥啊孟煥,枉我還認為你是一個頂天立地,智勇雙全的英雄,我家父王還誇耀你隻是生錯了地方,若是我匈奴之子,未來必然是能成為沙漠之狐的存在,沒想到……你不僅不積口德,滿嘴汙穢,居然還是如此一個不要臉麵的小人!小人!!!”
說到最後一句小人時,此人漲紅著臉,露出悲憤失望的憤怒的表情,就像是孟煥對著他始亂終棄一般,咬牙切齒,恨之入骨。
“諸位萬長本是萬乘之軀,豈能與此莽夫搏以生死?”
“來人!!可有勇士,願與我摘下這條狐狸的奸詐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