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西城門外,旌旗林立,甲士列陣。
千街空巷猶盼首,大小百官俱相迎。
天子車駕駐於馳道,六匹純白的高頭大馬威武雄壯。
想當年大漢初立之時,高祖出行尚且湊不出六匹雜色的白馬,經由文景之治後,到了此時,大漢王朝國力鼎盛。
無數百姓站在羽林、期門二軍身後翹首以盼,想要一睹這支使團的風采。
“誒!聽說了嗎?這次伴隨使團而來的,還有前來建交的大宛人。”
“大宛人?好像是說他們都是金發碧眼,膚白如癆病之人,當真是神奇啊,天下竟然還有如此奇特之人?”
馳道兩側圍觀者甚多,羽林、期門二軍如繃緊的弓弦,絲毫不敢懈怠,而筆直站立在車駕之上的劉徹卻是不以為意。
或者,這本身就是他有意而為之。
項羽當年定都彭城時,有一句話說的深入劉徹之心。
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
如此一個宣揚大漢國威昌盛的大好祥瑞,若是不能與民同享,廣傳郡縣與諸侯各國,豈不正是錦衣夜行?
嗯,特彆是在當下,大漢上下一心,決意與匈奴人勢分高下生死的時候,西域的使團便如虎狼之藥,能極大的提振士氣與民心。
“主父偃,你說使團來信,說是要在入城之時展現西域諸國的聯軍風采?此為何解?”
如今的主父偃雖是中大夫,可由於近年來為天子削藩,頗有幾分當年董仲舒罷黜百家時的青雲之兆,故而能伴駕君前。
“陛下,臣亦不知,不過臣以為,此為大善之事。”
“西域諸國越是展示強盛,豈不越是承托我大漢之聲勢烜赫?”
“哈哈哈,言之有理!”
劉徹不怒自威的大笑起來,心中對著張騫的回歸也越發迫切。
等待途中,偵騎不斷往返,回報著使團的行程。
同時也是在封禁西城門馳道內外,避免出現衝撞車駕,阻塞城門的烏龍。
等眾人終於見到遠處密密麻麻的小黑點時,所有人都忍不住心中大喜,開始讚揚大漢,讚揚陛下天威。
使團車駕靠近,左右各出兩騎白身青年,朝著天子駕前緩緩行來。
“大漢白身,趙德邦,拜見陛下,願陛下萬安,大漢萬世!”
劉徹低頭看向跪伏在地上恭恭敬敬的趙德邦,雖未多言贅述,可氣勢十足的眼神,已然讓這位沙場悍將忍不住手心發汗,將額頭伏得更低。
“你是匈奴人?”
“不!陛下,小人體內流淌的是諸夏之血,小人是漢人!是大漢的子民!”
劉徹先是一愣,看向身後影影綽綽,穿戴著甲胄的聯軍,又看了看做漢人庶民打扮的趙德邦,心頭明悟。
“汝何名?”
“回陛下,德殷先人,勿忘故邦,小人趙德邦!”
“我聽過你的名字,軍報裡,衝擊龜茲王廷,抵禦渾邪王衝陣,就是你在指揮盾陣,你很不錯!”
“漢民趙德邦,起身敘話!”
“諾!”
趙德邦喜不自勝,感激的眺望了一番孟煥,能有麵聖表現的機會,天子一句漢民,已勝過千言萬語的解釋。
“陛下,西域諸國慕我大漢隆威,今日欲獻禮閱兵,請陛下成全!”
“準!”
“烏孫軍陣,出列!!!”
“演武開始!!”
“咚!咚!咚!”
戰鼓隆隆,號角嗚咽,烏孫軍陣脫離兵團,開始在天子駕前做起迂回的圓形陣。
不少控馬嫻熟者,甚至還開始各種藏身馬腹,脫手騎乘的絕技,引得百姓們紛紛叫好。
唯獨羽林、期門軍不屑一顧。
劉徹皺緊了眉頭,偏過頭對著身邊的羽林令陸恢一陣耳語。
“啊?陛下!!不可啊!”
一聲驚呼,吸引了周身王公大臣們的注意,紛紛轉身望來。
“烏孫人出生就在馬背上生活,若無弓箭騎射,那和拔了牙的老虎有何區彆?”
“趙德邦,我讓羽林軍在西邊放置了一些草人,讓他們拉弓,給朕展示展示,什麼叫做騎射!”
劉徹一席話,頓時震驚四方,勸阻者不知凡幾。
“陛下,刀劍無眼,天子豈能坐於危樓之下?臣請陛下收回成命!”
“哼!將士們且能在草原上與匈奴人廝殺,朕為天子,豈能連使臣之軍都畏首畏尾?勿要再勸,諸君聽命行事。”
趙德邦見天子之命堅決,也不好說什麼,隻得拱手拜倒,信誓旦旦的承諾。
“有我家將軍,陛下儘管放心,但有流矢,趙德邦願為陛下之盾!”
“拉弓!”
“引箭!”
“發矢!”
三聲令下,烏孫軍陣沒有絲毫遲疑,紛紛從背上取弓,目光死死望著草人。
西側騎兵發矢,然後逆時針前行,每一位移動到西側的騎兵,都緊隨軍令,一波一波,如飛流而下的瀑布,箭如雨下,連綿不絕。
劉徹未曾喊停,他們便一直攢弓飛矢,直到箭袋射空,草人身上掛滿了箭矢,方才作罷,朝著東側退去。
“去病,你不是常以善騎射自居?觀之烏孫騎射之術,可識得何為精兵矣?”
劉徹麵上笑吟吟,笑著對身側倨傲的少年問道。
少年霍去病,自幼便精於馬上刀槍弓弩之術,被劉徹譽為虎子,帶在身邊,既是外甥,也如門徒。
此時不過十三歲的霍去病看著退去的烏孫人沒有一味的鄙夷,反而是麵露精光,仿佛看到心愛的玩具一般,指著這支軍隊說道。
“陛下,騎射之術是胡人的天賦,我真正欣賞的,是讓這群散漫的胡人,能如臂使指,熟稔的變幻戰陣,如冒頓一般,令出發矢,令止而回。”
“烏孫固強,可統帥烏孫之人更強!”
劉徹喜笑顏開:“哈哈哈,很好,這些年讓你學習兵法韜略,你倒也沒白費朕的一番苦心。”
見著陛下與少年同時望了過來,趙德邦也是急忙為自己的兄弟怒刷存在。
“陛下,烏孫本就散漫,能有如此陣勢,全賴我玄甲寨首領孟煥,夏練三伏,冬練三九,才有蜂腰關大捷!”
麵前區區小心思,劉徹也不點破,大手一揮,示意聯軍繼續。
往後便是諸國聯軍軍陣,隻是見過烏孫精湛的騎射之術,這些人,大多數已經隻是看個熱鬨,讓旁觀的大臣與百姓們知道,在西域還有這麼多,多姿多彩的國家。
直到最後壓軸而出,聲勢瞬間達到頂峰。
金發碧眼,白膚高鼻的大宛人上陣,獨特的龜甲陣形象,將軍團護衛得嚴絲合縫,才算是讓劉徹,以及其他諸將領嚴陣以待。
不怕敵人精銳,隻要軍紀散漫,不成規模,不成文明,哪怕敵眾我寡,諸夏都不懼之。
正如匈奴之勢,利則進,不利則退,不羞遁走。
縱使匈奴人百戰百勝,自冒頓單於以後,也再未有過匈奴人南下過隴西、上穀之地的經曆。
其中很大的因素,便有幾分匈奴人逐利,各部族之間征戰亦不休的原因。
如今大宛軍陣出現,百姓們還在嗤笑番邦無勇,而明眼人,已經開始探討起破陣之法。
“趙德邦,此為何陣?可是孟煥所創?”
“不敢欺瞞陛下,此為龜甲陣,非我家首領所創,而是羅馬人特有。”
“羅馬?何為羅馬?”
劉徹重新拿起張騫所呈陳表,反複點讀著其中三十五加一國的名錄,確信自己未曾發現羅馬之稱。
“羅馬之事,首領最為清楚,小人隻知皮毛,更西之地如我諸夏春秋,有一國曰羅馬,如周之橫,掃滅諸國,其域之廣堪比大漢,兵鋒所向可抵匈奴。”
“而大宛國,便為羅馬之後,其政其軍,無出其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