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麗娘的婆婆姓甚名誰,隻知道她夫家姓薑,所以大家都喊她薑婆婆。
她年輕時也是位繡娘,可惜她為了生計,日夜趕繡工,熬壞了眼睛。
她將手裡的水盆往前一送,盆裡的水差點潑到麗娘腳上,她卻渾然不覺:“不用啦,我吃過了,小寶也喝完奶粉了。”
麗娘日日忙繡坊裡的活,喂了三個月母乳就不喂了,給小寶喝花卷送來的奶粉。
麗娘點點頭,又想起婆婆看不清楚,便補了一句:“好的,天晚了,我去看看小寶,您快些休息吧。”
屋裡沒亮,麗娘摸到燭台,點燃蠟燭。
一下子亮堂起來,她走到床邊,看著小寶睡得香甜,她剛要在一旁坐下,聽見隔壁房間有東西倒了的聲音。
家裡就她和婆婆兩個成人,搭屋子時就留了兩間房間,她和小寶一間,薑婆婆自己一間。
麗娘擔心婆婆出事,趕緊跑到婆婆房間,看見衣服架子倒了一根,婆婆正彎腰摸索著扶起來呢。
“娘你快坐下,我來扶。”
麗娘沒有去管衣服架,先把婆婆扶到床邊,她仔細打量了一下婆婆,擔心地問:“您沒事吧?傷著哪裡沒?”
薑婆婆搖頭,歎氣說:“我沒受傷。哎,我年紀大了,不中用了,如今眼睛也花了,啥事都做不好。你看我就搭個衣服,還把架子弄倒了,你說我和廢物有啥區彆……”
麗娘把架子放好,再將婆婆換下來的衣服拾起來,抖摟抖摟灰塵,搭在上麵:“娘您彆這麼說,以後衣服就讓我來掛吧,您可彆傷著了。”
“這一路多虧了你照顧我這老太婆,不然、不然我早就成一捧黃土了。還、還委屈你賣肚兜換吃的……”
“幸好花老板沒說出去,不然你可怎麼活啊!”
說到這裡,薑婆婆內心的內疚感越來越強烈,她顧不著自己眼睛不好,眼淚一直往下流。
麗娘沒有說話,隻是幫婆婆擦掉眼淚,她側對著燭台,臉半暗半明。
肚兜?她自嘲一笑,日子果然是過得太安逸了,怎麼都快忘了這事?
—
“你繡啊!你不是挺會繡帕子的嗎?啊?天天在繡坊裡迎來送往,不要臉的賤貨!”
一個男人的聲音在麗娘身後響起,熟悉的聲音讓麗娘不寒而栗。
她低下頭,才發現自己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件肚兜,而她的右手正拿著一根繡花針。
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一條鞭子抽在自己背後,那力道讓她差點握不住針。
疼!
她身體不由得一縮,想要躲開,沒想下一秒又挨了一鞭子。
“你怎麼不繡了?你個賤貨,你這麼喜歡繡,讓你繡個肚兜你怎麼不願意?”
“快!讓老子也看看你繡的肚兜是不是特彆讓人興奮啊?你要是不繡,老子今天就抽爛你的臉。”
說罷,他又是一鞭子抽下去。
麗娘的身體僵硬,想動又怎麼都動不了,她吃痛,哭著求饒:“彆打了,饒了我吧,我以後不去繡坊了還不行嗎?”
剛說完,她感覺下巴被幾根粗糲的手指掐住,一個力道逼著自己抬頭。
男人背著光,臉上的陰影讓她看不清五官,可饒是如此,她也認出來了這個人。
是他!
巨大的恐懼使她渾身發抖,可她又隱隱覺得不對勁:他怎麼會在這?
他不應該出現在這裡啊!
“你說得輕巧啊,你不去繡坊?那誰養老子?誰給老子買酒?你想都彆想!”
酒……
麗娘聞到一股令人作嘔的酒味從他嘴裡吐出,噴在她的臉上。
她本能地扭頭避開,卻一眼就看見桌子上放著的一盤醋泡花生米。
“啊!”她恐懼地叫出聲,迅速坐起來,發現自己在床上。
原來隻是做了一個夢。
可那夢無比真實,她感覺到背上的衣衫已經被汗浸濕。
小寶被她嚇醒,開始啼哭。
麗娘抱過小寶,輕輕拍著他的背,哼著小曲安慰他。
房門被推開,薑婆婆摸索著走進來,她急切地問:“麗娘?怎麼了麗娘?你還好嗎?發生什麼事了?”
麗娘趕緊回答她:“娘,我沒事,就是魘著了。”
薑婆婆拍了拍胸口:“那就好,嚇死我了,還以為出啥事了……沒事就好,那你趕緊接著睡吧。”
她轉身要回房。
麗娘準備起身:“娘您等等,我送你回去。”
薑婆婆說:“你哄小寶呢,沒事,我自己慢慢摸,不礙事的。”
她貼心地幫麗娘關上了門。
房間裡恢複寂靜,麗娘輕聲哄著小寶,心裡還在想那個夢。
醋泡花生米……一想到這裡,她隻覺得自己渾身跟被針紮了一樣疼。
她記得每次當他要喝酒的時候,就喊著自己給他做醋泡花生米。
他總是喝一口酒,再吃兩顆花生米。
等到喝下第三壺,他就開始醉了,那時花生米也差不多吃完。
然後他就開始打她。
最開始是拿麻繩鞭子抽,那麻繩鞭有她辮子那麼粗,一鞭子下來皮膚便紅了,兩鞭子就會滲出血。
後來他改成用針紮,長長的繡花針紮下去,雖然疼但不會留下疤痕。
她也哭也求饒過,可是那樣好像隻會讓他更凶狠。
他似乎樂在其中。
當他最後筋疲力儘地睡去時,麗娘半條命都沒了。
而婆婆……
她總是在第二天他出門後,帶著一些瓶瓶罐罐,幫她擦藥。
麗娘恨啊,她不止一次搶過婆婆的藥瓶,狠狠摔在地上。
可是婆婆從來不怪她,她隻會沉默不語,撿回藥瓶,繼續幫她擦。
這樣幾次下來,麗娘也累了,摔不動了,靜靜趴著。
“你不要在這惺惺作態了,若不是你養出了這樣一個兒子,我又怎麼會受這些罪?”
薑婆婆手一頓,沒有說話,片刻後又繼續擦藥。
就跟啞巴似的,麗娘也沒辦法,索性以後再也不理她。
直到有一天,她無意中發現婆婆手臂上也有許多針眼。
她拉著薑婆婆直往房間裡去,然後反鎖門,質問她:“是誰乾的?”
薑婆婆就那麼靜靜站著,像個不會說話的木偶。
麗娘使勁搖著她:“你說話啊!你說啊!是誰乾的?”
她還是低著頭,一聲都不吭。
麗娘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問:“是他嗎?”
一滴眼淚從薑婆婆的臉上掉下來,落在地板上,一下就沒了蹤影。
麗娘捂著嘴:“他還是人嗎?你是他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