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黃炎咋舌道:“我兒時隨師傅遊山涉水,尋覓仙蹤,他老人家把仙界描繪成世外桃源,修仙之人各個仙風道骨。”
“後來我才發現,那修仙之人亦是狗苟蠅營之輩,俗不可耐。”
“他們所處的仙界我雖未曾去過,但通過他們隻言片語的描述,也知與我想象中的仙界差距頗大。”
“……”
陳道祖對此不置可否,感慨道:“總歸是天外天啊,可惜了,可惜了。”
他一連道了兩個可惜了,即是可惜傳說中的仙界不似自己所想的那般,也是可惜自己已死多年,不能再去領略一二。
“臥榻之下,難容他人酣睡。”
想到黃炎如今的處境,陳道祖問道:“天外之人既視我等凡夫俗子為井底之蛙,偏偏又在此間蟄伏,卻不知陛下有何打算?”
他說著語氣一頓,隨即又試探性的問道:“是避其鋒芒,還是……”
“避其鋒芒?”
黃炎隻冷笑一聲,隨即滿臉殺氣的道一句:“我劍也未嘗不利!”
“……”
陳道祖聞言心神具動,隻恨自己早生了三百年!
他沉吟片刻,卻是目光微動的看向黃炎,問道:“聊了許久,還不知陛下為何突然造訪太華山?”
黃炎沉吟了一會兒,也沒藏著掖著,直言道:“特來滅前輩道統。”
“……”
陳道祖愕然。
黃炎從懷中取出一份由盧順安收集來的卷宗,遞到他麵前,說道:“這是鏡州近十年來有關太華山的案子,前輩不若親自看看?”
“……”
陳道祖取過卷宗後席地而坐,翻看起來。
卷宗上的名字他都不認識,故而隻是粗略翻看,可他看的卻是觸目驚心!
近十年來,太華山之人在鏡州涉案已達百餘起之多,有的是犯案之人投奔到太華山,有的則就是太華山之人所為。
有的是為小利草菅人命;
有的是為尋仇滅人滿門;
就連秦玉上次行刺黃炎之事,也被列在了其中;
陳道祖雖不識卷宗上的名字,卻也知道這些人都是太華山一脈的,故而氣的麵色一陣青白。
“這還隻是近十年的案子。”
黃炎自顧自的說道:“自金太祖下詔將太華山歸屬分出至今已有兩百六十餘年,太華山一脈不受官府管轄,在鏡州境內素有國中國之稱。”
他目光直勾勾的看向陳道祖,問道:“前輩,需要我把這兩百多年的涉案卷宗找給你看看嗎?”
“不必了。”
陳道祖頹然的歎了口氣,哀歎道:“當初貧道有感時日無多,隻是想留下傳承以澤後人,沒曾想竟惹出這些禍端,苦也。”
黃炎眉頭一挑,試探性的問道:“那前輩的意思?”
“貧道留下傳承並非是為了道統。”
陳道祖滿臉苦色的搖搖頭,說道:“早知有今日之禍,當初貧道說什麼也不會留下這塊石壁。”
說著,他滿是歉意的對著黃炎拱拱手:“有勞陛下為貧道清理門戶了。”
“後人之事,自有我這後人解決。”
黃炎見他滿臉苦色,寬慰道:“前輩留下這太華玉璧本是好意,隻是後人難持心中惡念,致使這太華山成為藏汙納垢之地,前輩已故多年,對此無需掛懷。”
陳道祖眉頭舒展的歎了口氣:“貧道時間不多,就不談這些瑣事了。”
他已故多年,本就沒有替後人擦屁股的打算,而且相比這些瑣碎雜事,他對那天外天更感興趣。
“陛下對那天外天有何看法?”
“看法?”
黃炎蹙眉沉吟片刻,說道:“我對那天外天倒是沒什麼看法,等了卻此間事後定然要去闖蕩一番。”
陳道祖笑問:“不負年少之誌?”
黃炎笑答:“不負年少之誌!”
“哈哈哈哈~”
兩人對視一眼,隨即開懷大笑,心中皆是升起一股相見恨晚之意。
黃炎行事不注重結果如何,卻特彆注重過程,甚至是享受這個過程。
就如起兵造反。
他想了,就會去做。
能不能改天換地他不在乎,他在意的是自己起兵造反後天下百姓能不能看到生的希望!
如果能,那即便最後造反失敗,身首異處,他亦無怨無悔。
因為他知道,自己在起兵造反的過程中已經把一顆名為‘希望’的種子種下去了,即便自己不成,也會有後來者繼自己之誌。
陳道祖的性子也似這般,所以他與黃炎聊天時才會有早生三百年之憾,相見恨晚之意。
“可惜啊,貧道早生了三百年。”
陳道祖滿是惋惜的感慨道:“若是貧道晚生三百年,定與陛下把酒言歡,一同領教那天外之人的高招,一同去探探那天外天,可惜,可惜了。”
隨著那幾聲可惜,他原本凝實的身軀竟漸漸變的模糊,好似鏡中花,水中月。
“前輩,你的身體……”
黃炎見狀目光一凝,不由想到他方才所言的‘時間不多了’。
“本就是些許殘魂罷了。”
陳道祖滿臉懇切的看向他,說道:“貧道還有一事,想請陛下幫忙。”
黃炎正襟危坐:“但說無妨。”
“貧道生前也曾悟得出路,可惜受天地所限,未能儘善,留下傳承也無人參悟其中真諦。”
此時的陳道祖像是一個即將將行就木,卻又後繼無人的老人,孤苦無依。
他滿臉苦色的懇求道:“故而貧道想厚顏懇請陛下,日後去天外天闖蕩時為貧道擇一佳徒,代傳其法,不負貧道生平所學。”
“……”
想到今日之後太華山一脈定將不複存在,黃炎便點點頭,正色應道:“日後若有機會,朕定當為前輩擇一佳徒,不負前輩生平所學!”
“好,好……好!!”
陳道祖也知君無戲言,待一連道了三聲好後,才拖著模糊不清的身影往山洞外漫步而去。
那山洞外的陽光仿佛無邊烈日,亮的刺人心目,而他每向山洞外邁出一步,身軀便模糊一分,在陽光下化作點點熒光。
他卻不以為意,自顧自的朗聲笑吟:“故時便知萬事空,但悲不見天外重。殘魂寄此了夙願,助君來日…風雲從……”
“……”
聲音漸小,黃炎靜靜地看著他的身影在陽光中消散成點點熒光。
待人完全消失,山洞中似有清風拂過,那些飄散的熒光儘數飛入黃炎體中。
每有一點熒光融入到他體中,他的腦海中便會浮現出一點靈機,一些感悟,有關武道功法的靈機,有關武道修行的感悟。
待熒光儘數融入體中,冥冥中他似乎聽到了一句滿懷遺憾的告彆:“道友,咱們後會無期……”
“後會無期…”
黃炎見狀也知陳道祖的殘魂徹底消弭與天地了,悵然若失的呢喃道:“那天外天,我自會替你去領略。”
說罷,他閉目靜靜體會陳道祖的遺澤。
陳道祖自幼驚才絕豔,一身所學極為龐雜,在江湖奪得‘天下第一’的名號後,於遊山涉水時頓悟。
他頓悟後陷入了一甲子的忘我之境。
在此期間,他不僅在武道先天之上開辟出了新路,也將平生所學融會貫通,彙編成了一篇名為《無相金章》的修行總綱。
此修行總綱分內外兩篇,重內輔外。
內篇是陳道祖修為有成後感天地有失,於是覽閱百家內功,集百家之長所創。
其修行之法不是武道中常見的樁功,也不重打熬氣血,而是修煉體內的炁。
陳道祖早年亦是遊方道士,對道門中天地萬物都是由‘炁’這種物質構成的理論深以為然,甚至還著書立說過。
他認為人的身體也是由‘炁’構成的,普遍存在於人的五臟六腑,四肢百骸。
而《無相金章》的內篇共有五個部分,喚作心神經、肝魂經、脾意經、肺魄經、腎精經,分彆對應修煉人體五臟中的‘炁’。
這五個部分每有所成,都會讓人脫胎換骨的蛻變一次,而每次蛻變都有所得。
煉成心神經可得識神;
煉成肝魂經可得遊魂;
煉成脾意經可得肆意;
煉成肺魄經可得妄魄;
煉成腎精經可得定精。
這《無相金章》內篇的五個部分,陳道祖隻來得及修煉成肝魂經、脾意經、肺魄經,便有感大限將至,時日無多。
黃炎接受遺澤後,能清晰的感覺到陳道祖的武道修為要遠在自己之上,其留下殘魂的手段更是超凡脫俗,幾如仙家手段。
換而言之。
單論在武道先天之上開辟的新路,陳道祖走的比他遠多了。
而如果說《無相金章》的內篇是講述炁的修煉之法,那外篇就是概述陳道祖彙編出的外功招式以及‘炁’的運用之法。
外篇中除了囊括諸多繁雜的外功招式,隻有一種名為《意氣訣》的運炁技巧需要修行。
《意氣訣》可將體內修煉出的炁用以對敵,對炁的運用分為氣、芒、罡、意四層境界。
按陳道祖的描述,四層境界中,氣境大概對應武道先天的內力外放,其上三境因無對照,難以用言辭描述。
他自己也隻來得及修煉到了罡境。
接收遺澤後,黃炎深感《無相金章》龐雜精妙,絕非一朝一夕可以消化的。
同時心中也暗自感歎,有此天縱之才的陳道祖竟死於壽元枯竭,當真是造化弄人。
若是他能多活些年月,將這《無相金章》全部修煉成,說不定真能打破壽元的桎梏。
可惜,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