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澤這份燙手的奏疏,司禮監當然不敢擅專,掌印太監李芳又讓司禮監幾名秉筆看完,立刻送到了皇帝的禦案上。
隆慶皇帝看到蘇澤這份奏疏也同樣犯了難,他雖然也對蘇澤的提議感興趣,但是一想到科道的戰鬥力,又有些退縮。
一時之間,他對於如何處理蘇澤的奏疏也猶豫起來,隻能先將奏疏留中。
六科廊。
蘇澤的奏疏雖然留中,但是按例要將抄本送到科道。
和皇帝內閣的猜想一樣,蘇澤這份奏疏送到科道,立刻掀起了巨浪!
這一次,不僅僅是以往和蘇澤不對付的那些言官,整個六科十三道,所有的言官都拍案而起,瘋狂的攻擊蘇澤!
六科十三道最大權力是什麼?
其實不是彈劾官員的權利。
給領導打小報告,並需要一個專門的職位,任何人都是可以的。
而且比起吏部的舉薦權考核權,科道所謂的彈劾權力其實很有限。
那麼多大臣被彈劾,一年被罷黜的能有幾個?
實際上科道最大的權力,是壟斷皇帝“言路”的權力。
六科風聞言事的權力,就是無論大事小事都可以上書給皇帝,而朱元璋設立科道的目的,也就是不讓高級官員壟斷發聲渠道,可以通過科道聽到基層乃至於民間的聲音。
國家的大政方針,科道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見,將基層的民生問題反饋上去。
當然,製度上是這樣的,但是到了今天,屠龍者終成惡龍,科道已經變成了一個怪物,擁有了自己的意誌,也會為了壟斷言路權力,打壓蘇澤的提議。
刑科給事中陳瓚,上一次和蘇澤對戰吃了虧,被皇帝點名申飭了一頓。
陳瓚讀到了蘇澤的奏疏後,表現得最為激動,當場就舉起抄本大喊道:
“我科道官員風聞言事乃是祖製!蘇澤攻擊祖製!其心可誅!”
眾言官也紛紛起立附和,整個六科廊更加狂熱起來。
“老夫豁出性命死諫,也不能讓這等奸佞魅惑主上!”
陳瓚站起來,整理衣冠說道:“本官準備去左順門叩闕!”
聽到“左順門叩闕”這五個字,整個六科廊都安靜下來。
左順門叩闕,這就是言官的大殺招。
當年嘉靖皇帝大禮議期間,兩百餘名反對議禮的官員在左順門跪請上書“示威”,百官叩闕,聲震闕庭,試圖逼世宗就範。
叩闕,是言官對皇權施壓的最強手段,這時候皇帝隻有屈從和廷杖兩個選項。
如果選擇廷杖,那陳瓚立刻就會成為言官中的偶像,獲得“犯死直諫”士大夫絕對政治正確的超級buff加身!
除非像嘉靖皇帝那樣掀桌子的皇帝,一般的皇帝最後也隻能選擇屈從了。
總而言之,左順門叩闕,就是賭上身家性命的決死衝鋒,陳瓚是要和蘇澤一起爆了!
陳瓚說完,另外幾個言官也站出來說道:
“我也去!”
當然,蘇澤這份奏疏還不到大禮議的高度,也有不少言官不願意為此賭上前途性命。
最後陳瓚領著十三名言官,來到了左順門前。
見到這麼一群言官衝向左順門,負責左順門的太監也嚇得半死,連忙派人向司禮監稟告。
隻見到陳瓚帶頭跪下,口中大呼“大呼太祖高皇帝、世宗皇帝”,接著就嚎啕大哭起來。
守門的張太監頭皮發麻,絕望得全身顫抖,言官叩闕可是大事。
作為守門太監,張太監的職責是守衛左順門,但陳瓚在這裡哭嚎,驚擾聖駕的罪名他已經背在身上。
一個處理不好,更多的罪名都要扣在自己頭上,張太監想到自己剛剛花了一千兩銀子認了司禮監秉筆馮保的當了乾爹,如今彆說升官了,就連保住一條小命都難。
張太監的表情扭曲起來,憑什麼你們外朝文官打架,我們太監要倒黴啊!
發生了左順門叩闕,司禮監也連忙開起了會。
李芳頭疼地看著幾位同僚,特彆是司禮監秉筆兼到東廠廠公的馮保,他有些憔悴的說道:
“言官叩闕,咱家要立刻稟告陛下,這件事都是因為蘇澤那封奏疏而起,要怎麼處置蘇澤,大夥兒還是要有個公論。”
李芳看向四周,幾名秉筆太監也都是老奸巨猾,紛紛沉默不語。
發生這樣的事情,皇帝肯定會詢問司禮監的意見。
但是李芳又不想要落下太監乾政的罵名,所以準備推出一個司禮監“公論”出來。
可在場的幾名秉筆,不想要摻和到這場外朝的爭端中。
其中一名方臉秉筆太監說道:
“李公公,這是外朝的事情,我們司禮監何必摻和其中?”
說話的名叫陳洪,原本是尚膳監的管事太監,因為擅長揣摩皇帝的心意被選入司禮監,如今是司禮監的三把手。
陳洪發話,馮保也說道:
“陳公公說的沒錯,外朝文官的事情,我們還是勿要多言,說多了反而裡外不是人。”
李芳看著手下反對,李芳罕見的發火說道:
“什麼外朝內朝,都是陛下的臣子,咱們都是為陛下分憂的!”
李芳在司禮監還是有威信的,他厲聲後,馮保也低下頭。
李芳說道:
“若陛下問道,就按照當日李首輔的意見辦,如何?”
眾秉筆稱“唯”。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隆慶身邊的親信小太監匆忙跑來,隆慶皇帝召集司禮監商議。
馮保走在李芳的身後,雙手插在袖子裡,捏著一封剛剛送來的奏本。
奏本,和公開上疏的題本不一樣,等同於直接上給皇帝的密奏。
奏本是不需要經過內閣和科道,直接由通政司送到司禮監的。
其實明代大臣不愛上奏本,不走公開渠道上奏的奏疏,更類似於小報告小作文,對皇帝來說可信度不高。
而且經常上奏本,還會被言官批判“幸進”,如果被定性為“官場雙麵人”,當麵一套背後一套,有什麼事情不能公開說?
那就會影響在整個官場生涯的前途。
馮保原本有些猶豫,但看到李芳如此強硬的支持李春芳的意見,又讓馮保起了彆樣的心思。
彆看李春芳和李芳都很佛係,實際上他們也都在用“柔”的手段控製內閣和司禮監,他們決定的事情下麵的輔臣和秉筆也很少能直接反對。
作為一個有上進心的太監,馮保顯然不滿意這樣的狀況。
這是一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