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澤站在官員的隊伍中,蒙古稱臣,四海晏平,這句天可汗似乎也沒喊錯。
京師百姓這句呼喊,也讓把汗那吉反應過來。
他從小就仰慕漢化,也對自己的爺爺俺答汗和叔叔黃台吉不滿,早就有投奔大明的想法。
他乾脆也跟著喊道:
“順義王向天可汗之子呈送貢物!”
說完,把汗那吉將一個精致的匣子舉過頭頂,對著朱翊鈞說道:
“殿下,這是成吉思汗的馬鞭。”
聽到這裡,眾人紛紛吸一口氣。
俺達汗的全名是孛兒隻斤·俺答,從姓氏就知道,這是黃金家族的血脈。
身為成吉思汗的子孫,手裡有幾件成吉思汗的遺物也是正常的。
但是俺達汗竟然在第一次朝貢的時候,就將如此具有象征性的物品上貢給大明,足以可見在東勝衛之戰中,棱堡和新式火炮給蒙古人多大的震撼!
朱翊鈞好奇的看著平平無奇的馬鞭,但是聽說是成吉思汗用過的東西,忍不住將馬鞭拿了起來。
朱翊鈞將馬鞭拿起來的時候,在場的百姓都歡騰起來!
這是在太祖驅逐元庭後,成吉思汗後人向大明表示臣服的標誌,這樣的武功,當然是配得上一句天可汗的。
京師城外的歡呼聲,很快就由太監送到了宮內。
隆慶皇帝年後身體有些微恙,也有鍛煉太子的想法,所以才派遣小胖鈞去迎接使團。
但是聽完了太監的彙報,隆慶皇帝又後悔起來,為什麼自己沒有親自去呢?
聽說了京師百姓都口誦“天可汗”之名,隆慶皇帝更是覺得全身舒坦到了極點。
這是自己父皇一輩子都沒有達到的偉業啊!
不,這是成祖都沒有達成的偉業!
當年成祖七征塞北,也隻是讓蒙古人逃跑,而自己是讓蒙古人稱臣,連成吉思汗的馬鞭都進貢了啊!
隆慶皇帝越想越是激動,對身邊的李芳說道:
“速速開宮門,讓太子將馬鞭送來!”
“朕要親自告廟,將馬鞭獻給列祖列宗!”
——
正月十六,京師各大衙門逐步開始恢複辦公。
過年期間,《新樂府報》、《新君子報》和《商報》這三大民報都隻是減少了版麵,並沒有停刊,所以剛剛到了正月十六,羅萬化就急著打開了報館,趕著要將年後第一期的報紙編排出來。
蘇澤本想要在年後偷懶幾天,卻在上班第一天就接到了皇帝的口令,要求他會同兵部和定國公徐文壁,把武監辦學的方案給定下來。
蘇澤不得已在上班第一天就去了定國公府上。
明日就是兵部議事的日期,皇帝在年後上班第二天就著令兵部商議武監的事情,足以可見皇帝對武監的重視。
這大概也和上元節前,百姓那一聲“天可汗”有關。
都是“天可汗”了,怎麼能沒有一支戰無不勝的軍隊呢?
而蘇澤也知道,皇帝讓他提前一天來定國公府上,就是做好明日談判的預案,確定談判的底線。
定國公徐文壁也不敢在蘇澤麵前擺什麼國公的架子,他很清楚皇帝讓他和蘇澤一起去兵部,還是要以蘇澤為主。
能不能好的結果,都要看蘇澤的,所以他姿態很低的在國公府門前迎接蘇澤。
蘇澤看著這位大明首席大祭司,一雙打理得很好的胡須,這是大明上層階層的特點。
明代官場並沒有強製蓄須的要求,很多官員也都是刮胡子的。
比如蘇澤這些年輕官員,基本上也都是不蓄須的。
原因也很簡單,胡須是需要花費時間和精力打理的。
如果不打理,胡須就會亂糟糟的,吃飯都要沾一胡子的湯。
隻有有人伺候的權貴,才會故意留長須,他們還會給胡須塗上各種保養的藥膏,維持胡須的亮澤。
徐文壁其實年紀並不大,他摸著烏黑的美髯,親自帶著蘇澤進入國公府。
國公府果然富麗堂皇,不過蘇澤也沒心情欣賞國公府的景色,來到書房後,徐文壁迫不及待的說道:
“蘇翰林,明日去兵部,你有幾成勝算!?”
幾成勝算?
自己又不是來兵部乾架的,幾成把握是什麼意思?
但是看到堂堂定國公,此時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蘇澤不由的歎氣,大明的勳貴是真不中用啊!
看來這些年,勳貴都被兵部壓的很慘。
徐文壁接著說道:
“今日一早,陛下就召我進宮。”
蘇澤嚴肅起來,行禮說道:“請陛下諭令。”
徐文壁揮揮手說道:
“不用這麼正式,陛下隻是幾句叮囑,陛下說了,此番能爭取多少爭取多少,實在爭取不到就算了,隻要能把武監儘快辦起來就行。”
徐文壁說的話如同啞謎一樣,但是蘇澤很快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皇帝要的是武監的主導權。
可隆慶皇帝對此也沒有底,所以才讓徐文壁來叮囑自己,在武監的事情儘量爭取利益,適當的時候也可以向兵部妥協,但是最重要的還是先把武監搞起來。
蘇澤無語的看向徐文壁,本以為定國公已經夠慫了,沒想到皇帝更慫。
不是,你天可汗呢?
蘇澤歎息一聲,也明白皇帝的無奈。
雖然皇帝可以下旨任命武監的人員,但是無論是皇帝本人,還是定國公徐文壁,都沒辦法親自來運營這個武監。
最後辦學這個事情,還是要落在兵部頭上。
如何讓兵部辦好武監,這就是成了皇帝最頭疼的事情。
文官使絆子的辦法實在是太多了,隆慶皇帝還在裕王府的時候,就已經見識過了他們的手段了。
蘇澤看向徐文壁問道:
“徐國公,這武監的事情,總共就五件事,‘大義’、‘財權’、‘教務權’、‘人事權’、‘考核權’。”
蘇澤掰著指頭給徐文壁分析道:
“武監的軍官是效忠陛下的,陛下又親任監正,那入學的武生就是天子門生,這大義陛下已經占住了。”
定國公連連點頭,皇帝也對他說過類似的話。
蘇澤又說道:
“辦學是要花錢的,而且培養合格的軍官,可不是一筆小開銷。”
定國公問道:“要多少銀元?”
蘇澤豎起手指說道:
“一名武生,一年至少要一百銀元。”
定國公倒吸一口氣道:
“這麼多?”
蘇澤說道:“民間都有說法,窮文富武。國子監的讀書人,隻要每個月一石米的廩膳,然後給他們書讀,就算是加上紙張費用,一個月兩三銀元也足矣了。”
“可武監生不同,兵書要讀,騎馬射箭,鳥銃火炮,這些都是要花銀元的。”
“有個跌打損傷,還要出錢養著,每日的夥食都要比國子監生好,才能頂得住日常操訓。”
蘇澤這帳自然沒算錯,近代軍官的培養成本是極其高昂的。
如此高昂的培養成本,但是培養的卻是要吃苦上戰場的軍官,貴族子弟反而會逃離軍校。
所以近代曆史上很多國家,讀軍校,成了貧苦百姓實現階級突破的唯一機會。
這也是為什麼近代國家中,新式軍官團體往往會成為進步勢力的原因。
蘇澤的想法和隆慶皇帝一樣,先把軍校辦起來。
目前軍校招收的,就是勳貴和衛所軍官子弟。
但日後總是有機會,可以向普通百姓招生。
蘇澤看向定國公徐文壁道:
“這筆銀元誰出,誰就能占據主動,這就是所謂財權。”
徐文壁明白了蘇澤的意思。
如果武監的費用是外朝從國庫出,那兵部就能在武監中占據更多的話語權。
而如果皇帝將這筆銀元出了,那兵部就無法插手武監的財政事務。
徐文壁當然沒辦法這個時候就回答蘇澤,他點頭表示會向皇帝報告。
蘇澤繼續說道:
“接下來就是武監生的課程了。”
“既然要讀書,總要有個學習的綱要,就像是讀書人科舉要以四書五經為綱一樣,這武監生兩年時間要學什麼,怎麼學,這些就是‘教務權’。”
徐文壁連連點頭,蘇澤接著說道:
“蘇某的想法,是將兩年的學製分成兩半。”
“第一年先入學,學習兵法韜略,並習練武藝,再灌輸以忠君愛國的理念。”
“第二年開始,則分為‘騎兵班’、‘步兵班’、‘炮兵班’,分彆傳授不同的兵種的操練和作戰技巧。”
徐文壁眼睛一亮,果然蘇澤是有辦法的。
蘇澤話鋒一轉說道:
“這教務權可以讓給兵部,但是所編寫的教材,必須要陛下親自審定,而武監的教官,也必須要通過教務的考核才行,不能是紙上談兵之輩,需要能領兵作戰。”
徐文壁連連點頭,他也明白了蘇澤的意思。
編寫教材這種繁瑣的事情,還是交給文官比較好,反正隻要皇帝最終把關就行了。
對於皇帝來說,教官的人選要比教材重要。
所以蘇澤要求加上一點,教官也要完成同樣的訓練要求,也要能參與實戰。
這一點就可以刷掉大部分的文官了。
徐文壁連連稱讚,隻是他也沒有仔細想想,在大明舊有的勳貴和衛所體係中,同樣也沒有這樣的教官。
如今能有這個素質的軍官,大部分都在戚繼光俞大猷他們編練的抗倭新軍中。
當然,對於皇帝來說,這些也都是“自己人”。
蘇澤埋下了伏筆後,接著說道:
“教務權說完了,人事權剛剛蘇某也說了,最後就是考核權了。”
“如果最終考核權還在兵部手裡,那武監還是要被兵部鉗製。可若是褫奪兵部的授官之權,又有違祖製和《大明會典》,兵部又要再起議論。”
徐文壁連連點頭,這也是皇帝最擔憂的地方。
但是考核的權利,又是最重要的權利。
之所以這些勳貴和軍戶子弟,願意來上武監,不就是為了自己的前途嗎?
可如果最後的考核權還在兵部手裡,那兩年認真讀書又有什麼意義?
這也是皇帝最糾結的地方。
蘇澤說道:
“下官倒是有一個辦法。”
“蘇翰林請講!”
蘇澤說道:
“其實這個辦法也簡單,就是將職位和差事分開。”
“職位和差事分開?”
蘇澤點頭說道:
“百戶、千戶、指揮使,這些是職位,武監生要承襲職位,還按照《大明會典》的規定,交給兵部確認。”
“但具體的差遣,則根據在武監中的成績排名來。”
“排名靠前的武監生,可以優先選擇更好的差遣,可以分到更容易立功的軍隊。”
蘇澤這個辦法,其實就和宋代的官製差不多。
百戶、千戶、指揮使,這些軍中職位原本就是世襲的,蘇澤想要乘機將這些職位虛無化,徹底變成隻決定待遇的虛位。
然後在這個基礎外,建立一套新軍的差遣體係,也就是新的軍官職位。
這樣一來,就可以繞過兵部,同時又能推動蘇澤計劃已久的新軍改革。
蘇澤本來就沒準備將這些軍官放回到原本的衛所中。
新軍官自然是要給新軍準備的,有了這批進步軍官作為骨架,蘇澤就可以打造新軍了。
然後等到新軍力量占據上風的時候,在徹底廢除大明這套又低效又腐敗的衛所軍體係。
當然,飯要一口一口的吃,當務之急蘇澤和皇帝的意見一致,儘快將武監建設起來才是當務之急。
徐文壁將蘇澤說的意見記下來,又匆忙入宮,向皇帝彙報了今日的談話。
隆慶皇帝聽完連連點頭,原則上同意了蘇澤的意見。
但是在出錢的問題上,皇帝又開始猶豫不決。
設立武監,可不單單是學費。
修建武監的花費,也必然也是一筆巨大的數字。
次日,正月十七。
就在京師很多衙門還沉浸在年節氛圍中的時候,兵部上下彌漫著緊張的氛圍。
在兵部尚書霍冀的帶領下,兵部侍郎曹邦輔以下,兵部各司的主官都嚴陣以待。
定國公徐文壁的馬車抵達兵部,當徐文壁和蘇澤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霍冀命令打開兵部的正門。
一眾兵部官員站在正門後的儀門前,這架勢讓定國公徐文壁都緊張起來。
他回頭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後半步的蘇澤,莫名覺得安心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