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澤也皺眉,他和趙令允沒有什麼交際,首先想到的是有人通過這種方法給自己送禮。
但是蘇澤又搖頭,趙令允沒有踏入仕途,如果他自己有事情要幫忙,直接和妻子說就是了,沒必要用這個手段。
蘇澤問道:
“大舅兄說這筆銀元是怎麼來的嗎?”
趙令嫻搖頭說道:
“他說跟我講不清楚,說是如果相公你問起來,他可以把這個賺錢的仙術告訴你。”
又是賺錢的仙術?不會是炒糖的買單賺到錢吧?
不對,最近糖價大跌,炒買單的商人都虧了本,趙令允是怎麼賺錢的?
蘇澤還是想不明白,乾脆讓妻子將趙令允喊回家裡。
過了半天,趙令允就上門了。
蘇澤打量這位大舅兄,國字臉,一身的絲綢長衫,外麵套著貂絨的襖子。
無論是絲綢長衫,還是貂絨襖子,都能看出來是新買的。
蘇澤皺起眉頭來,看來自己這位大舅兄是真的發達了。
趙家的家風嚴謹,大部分子弟都在老家讀書,趙令允沒有讀書的才能,才被留在京師。
但如果趙令允打著趙貞吉或者自己的名號撈錢,怕是第二天就會被押送回四川。
看到蘇澤,趙令允想要稱呼妹婿,話到嘴邊卻又吞了回去。
他小時候就怕這位清冷的妹妹,成婚後更是主母威儀大增,上次來借錢趙令允都小心翼翼。
而自己這位妹婿更是聲名赫赫,入仕不到兩年就已經正五品了,是皇帝的心腹重臣。
趙令允想到自己的叔祖趙貞吉,麵對蘇澤時候的壓力也差不多了。
“大舅兄請坐,上茶。”
蘇澤招呼侍女,趙令允這才放鬆了下來,再怎麼也是一家人嘛。
寒暄了一陣子,蘇澤問道:“大舅兄,這五十銀元到底是怎麼來的?如果不說清楚,三娘子也拿著不踏實啊。”
蘇澤這話說的隨意,趙令允卻不敢亂扯,老老實實的說道:
“這銀元是我在大宗糧食交易市場炒糖票掙的,妹婿和三娘子儘管拿著,絕對是乾淨錢!”
蘇澤心中有了猜測,還是問道:
“可年前糖票大跌,大舅兄是怎麼賺錢的?”
趙令允露出笑容,和蘇澤接觸下來,他發現蘇澤也是同齡人,就是比彆人稍微穩重點。
而且比起彆的同齡人,翰林出身的蘇澤卻沒有因為自己不科舉歧視自己。
這在趙令允前半生中是十分少見的。
趙氏是書香門第,讀書科舉就是一族年輕人唯一的評判標準。
科舉不好就是不務正業,像是趙令允這種,早早發現自己沒有天賦,放棄科舉的,簡直就是大逆不道了。
萌生了知音之感,趙令允看到書房周圍都沒有人,這才說道:
“這讀書做官,我不如蘇郎,但是這做生意,蘇郎應該是不如我。”
“哦?”
趙令允說道:
“為兄賺的就是這個跌的錢!”
蘇澤大概猜到了趙令允的“仙術”,他繼續問道:
“願聞其詳!”
趙令允看出蘇澤也感興趣,就將他的賺錢“仙法”說了出來。
等聽完了趙令允的話,蘇澤臉色古怪。
原來趙令允的做法,在蘇澤穿越前有一個金融術語,叫做“做空”。
簡單的說,趙令允在糖價高的時候,向持有糖票的投機商人“借”了糖票。
當然,他這個借不是白借的,他約定了非常高的利息,還請中人支付了保證金,還在鎮撫司買了紅票交了印花錢,這才借來了糖票。
在借來了糖票後,趙令允立刻高價將手裡的糖票全部拋出。
在年前的時候,糖價大跌,糖票的價格更是大規模跳水,就在這個時候,趙令允再用低價,從市場上收購糖票,拿回了自己的保證金。
這樣扣除了印花錢和利息後,趙令允還大賺了一筆,甚至比那些炒糖票上漲的投機客賺得都多。
蘇澤看向自己的大舅兄,大舅兄你如果不是穿越者,那就是金融天才了!
後世期貨交易員,是不是都要把你當做祖師爺供起來?
這種天才的方法你也能想到?
蘇澤不由感慨,這個世界竟然果然不缺乏聰明人。
有人想到炒糖票,等著糖票上漲賺錢,那自然也有人看跌糖票,靠著糖票下跌賺錢。
期貨不就是這樣自然而然的發展出來的嗎?
蘇澤又問道:
“大舅兄,你又是怎麼料定,這糖票會大跌呢?”
趙令允立刻說道:“當然是看市場啊!”
趙令允怕蘇澤不懂,解釋說道:
“年前南洋、交趾都在瘋狂向我大明運糖,明年澎湖的種植園就要開始產糖了,商人都知道年前的行情,可是是近些年糖價最高的時候了,我專門去一趟了直沽,碼頭力夫一艙一艙的卸貨,碼頭上都堆滿了糖。”
“可京師的糖價上漲,這就不合理。糖又不是必需品,普通百姓看到糖價便宜,買點回去過年,糖價高不買就是了。”
“達官貴人有自己的渠道,也看不上民間的粗糖。”
“這糖價上漲,就是無良商人囤積糖票,炒高糖票的結果啊。”
好家夥,蘇澤隻能說,自己這位大舅兄還真不是隨便做空的,這是做了充分的市場調研啊。
趙令允說道:
“糖價一定會崩,這是我的判斷,所以我才想出了這個賺錢的辦法。”
蘇澤這下是心服口服了,趙令允活該賺錢。
不過蘇澤還是拿出錢匣說道:
“大舅兄,這五十銀元你還是拿回去吧,三娘子說了,兄長上門借錢是應該的,再收利息豈不是寒了兄妹的情誼?”
趙令允也是聰明人,他明白了蘇澤的意思,也知道蘇澤夫婦確實不差這筆錢。
他倒是也沒有推辭,坦然將錢匣收起來。
反正過完年自己的外甥或者外甥女就要出生了,自己再準備一份大禮,妹妹妹婿總不能退回來吧?
娘舅疼甥,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不過蘇澤還是溫言說道:
“大舅兄,投資有風險,還是要謹慎啊。”
趙令允說道:
“這個自然!蘇郎放心吧。”
蘇澤看著趙令允的樣子,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進去,但是想到自己前世也沒勸住誰炒股,蘇澤隻能拉著趙令允在家吃了飯。
——
時間過的飛快,但是今年要比去年冷清了不少。
沈一貫還沒回來,蘇澤領著妻子去拜訪了沈一貫的妻子杜氏,又勉勵了一下沈泰宏的學業,留下一堆過年的禮物就離開了。
申時行一家已經搬去了直沽,趙令嫻已經準備好了節禮送過去了。
剩下的好友中,留在京師的蘇澤都上門拜訪,提前送上節禮。
大明官場的規矩,訪友都放在過年前,年後主要是走親。
而蘇澤年後隻有趙閣老一家親戚可以走。
去年過年,蘇澤還上門拜訪了幾位閣老,但隨著他升到正五品,再一一上門就已經不合適了。
去年蘇澤還算是官場新人,品級低下,拜見大佬算是禮數。
所以蘇澤隻是去高拱府上了送了禮物,也沒有久坐,行了禮數就離開了。
首輔李春芳,三輔張居正,則由趙令嫻帶著禮物上門。
這時候就體現出誥命的作用了。
封誥後,趙令嫻就是命婦了,就有了和重臣夫人交往的資格。
重臣的妻子也都是命婦,命婦之間走動也是常事。
年前事忙,禮物都是趙令嫻準備的。
送給李春芳的,是一本前朝著名道士邵元節留下的道書。
嘉靖皇帝為何崇道,這和皇帝這個職業求長生的傳統有關,但是也和嘉靖繼位後的經曆有關。
邵元節,就是嘉靖寵信的第一個道士。
但是這個道士確實神奇。
嘉靖皇帝繼位後,十五歲登基起,一直到三十歲都膝下無子。
嘉靖能繼位,就是因為前朝皇帝無嗣,而自己繼位搞的大禮議,萬一自己也絕嗣那就太恐怖了。
邵元節入宮後,就提出給嘉靖做法,建醮祈嗣。
而舉行了儀式後,皇帝就開始生孩子。
剛穿越的時候,蘇澤也研究過翰林院留下資料,也想不明白這邵元節是怎麼幫嘉靖生孩子的。
這份本事,就是放在蘇澤穿越前,怕是也要被無數成功人士奉為仙人。
邵元節還是龍虎山一脈的正經道士,是內丹術的高手,他留下的道書,自然對了李春芳的胃口。
而趙令嫻給張居正家送的禮物,是一套精美的海圖。
這份海圖是外國商人進獻,然後經過蘇澤修改刊訂,就是掛在東宮裡的那副海圖的拓本。
趙令嫻也是在張府,和張居正的妻子聊天,知道了張敬修去了萊州後,才決定送這份禮物的。
果然張閣老表麵上沒說什麼,但當場就回了相當豐厚的禮物,顯然是對趙令嫻準備的禮物很滿意。
果然家有賢妻能輕鬆不少,今年過年蘇澤就要比去年輕鬆很多,也要比去年熱鬨很多。
除了送出去的,蘇澤的親朋好友也都送來了不少禮物。
其中最貴重的,是戚繼光命令手下從山西送來的一匹上等寶馬。
按照戚繼光的說法,這匹寶馬是骨利乾馬。
骨利乾,是極北瀚海附近的部落,瀚海地近北極,晝長夜短。
這個部落在唐代的時候曾經朝貢大唐,並且送上了駿馬。
最懂相馬的皇帝李世民,曾經評價骨利乾馬:
“骨大叢粗,鬣高意闊,眼如懸鏡,頭若側磚,腿象鹿而差圓,頸比鳳而增細,自勁驅馳之方,鼻大喘疏,不乏往來之氣。”
親眼見到這骨利乾馬,蘇澤確定這骨利乾馬,應該是貝加爾湖附近的耐寒馬種。
蘇澤看著這高大的駿馬,還是當著戚繼光的使者麵收下。
不過蘇澤準備在年後將這匹馬送到武監去,他一個文官也用不了這麼好的馬,不如交給武監的學生練習馬術。
相比之下,作為文官的塗澤明就比較含蓄了。
塗澤明送來的,是一座西洋座鐘。
蘇澤收到這個禮物的時候有些怪怪的,但是大明好像沒有不送鐘的習俗,他對這個時代的西方鐘表技術也很有興趣,坦然收下了塗澤明送的這座種。
但是看到這台鐘之後,蘇澤有些失望。
這座鐘應該算是發條座鐘,但是鐘麵上隻有一根時針,隻能勉強讀出大概的小時。
而且蘇澤發現這個鐘的精度也很差,每天都有不小的誤差,還不如現在大明所用的時漏。
仔細想想,精確計時的鐘表,要等到伽利略發現鐘擺運動後,才有工匠根據這個原理製作出擺鐘。
從擺鐘開始,人類才進入到精確計時的世代。
但是現在的伽利略才出生不久,肯定沒能發現鐘擺等時原理。
這個時代的鐘表,其實更多的還是貴族家裡的裝飾品和奢侈品。
明白了這一點後,蘇澤也就興致缺缺了。
等到年後把鐘擺原理刊登在《樂府新報》上,看看大明工匠能不能發明更準確的鐘擺吧。
年前,皇帝向在京官員賜錢,蘇澤破例得到了一枚金元,被趙令嫻拿去供在了祠堂裡。
而今年太子沒有賜錢,而是給詹事府的臣工都賞賜了一麵鏡子。
蘇澤得到了一麵半身鏡,引來趙令嫻的癡迷。
而太子又給皇後和李妃進獻了全身鏡,在京師上層也掀起了風潮。
能夠清晰照出人影的鏡子,不需要磨鏡匠人經常打磨銅鏽的鏡子,如同水晶一樣剔透的全身鏡,成為京師上層最風靡的奢侈品。
高昂的價格反而成了身份的象征,東宮店鋪的大鏡子全部被搶光,預定都排到了年後三月。
除了鏡子之外,新出現的玻璃也成為了風潮。
透光度好,但是又不漏風的玻璃,取代了窗戶紙,成為京師權貴之家的過冬選擇。
蘇澤也將自己臥房的窗戶都換上了玻璃,冬日的暖陽透過玻璃照射進屋內,坐在靠窗的躺椅上,享受暖牆的溫暖,這成了蘇澤年前假期最愜意的時光。
佳節終至,在歡騰中,隆慶三年悄然翻過。
隆慶四年元月十四日,京師傳來消息,出使蒙古的使團已經抵達京師外的龍泉驛。
隆慶皇帝派遣太子郊迎,京師百姓聽聞消息後,也紛紛出城,迎接這支冊封俺達汗歸來的使團。
蘇澤跟在官員隊伍中,他首先看到了副使沈一貫。
緊接著,使團隊伍中走出一人。
順義王俺答汗派出他的孫子把汗那吉為朝貢使。
把汗那吉身穿漢人的服飾,向著太子朱翊鈞行跪拜大禮,緊接著他身後一乾蒙古首領也都獻上貢物。
這場景在路上已經演練過很多次了,這幫蒙古首領動作一致,引來圍觀百姓的喝彩聲。
也不知道人群中誰喊了一句“天可汗”,人群中徹底沸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