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樂府新報》的銷量提升了以後,羅萬化就向蘇澤提議,將原本的三日一刊改成兩日一刊。
但是當時蘇澤拒絕了。
原因也很簡單,隨著刊印數量的增加,印書坊的效率跟不上了。
雕版印刷的效率還是太低了一點。
為了加快印刷速度,羅萬化想到的辦法是增加雕版匠人,多製作幾份雕版同時印刷。
可這樣的結果是成本進一步上升,各大報館都在搶奪雕版匠人,原本就緊缺的雕版匠人更稀缺了。
而且雕版的匠人多了,報紙上出現錯漏的也多了,《樂府新報》的印刷質量下降,也引起了巨大的批評。
在這種情況下,蘇澤不得已重新接管了報館,開始改進印刷坊。
蘇澤的辦法,是向工匠懸賞。
結果是今天就有一名匠人上報,他製作出了新的印刷機。
蘇澤從成國公府上吊唁回來,就帶著羅萬化來到了印刷坊。
工匠名叫張畢,是一名雕版學徒,他引著兩人來到了一個奇怪的裝置前。
羅萬化看著這個奇怪的機器,兩個木質的圓筒緊緊靠在一起,通過一係列的傳動齒輪相互連接,機器邊上有一個巨大的搖杆,這和他見過的其他印刷機都不同。
“這機器要怎麼印?”
張畢立刻喊來同伴,這名同伴將墨水倒入圓筒邊上的墨筒裡,然後在兩個圓筒之間塞進了紙,然後張畢就開始轉動搖杆。
兩個圓筒夾著紙不斷向前,紙的正麵印出了模糊的字跡。
羅萬化這才注意到,其中一個木質圓筒上麵刻著字,這是一塊圓筒形的雕版!
羅萬化也覺得這是個巧妙的辦法。
原本的雕版印刷,需要匠人刷墨,印刷,壓製,才能印出文字來。
這台機器在圓筒雕版滾動的時候自動上墨,在滾動的時候可以連續印刷。
但是看到模糊的字跡,羅萬化又失望了。
這麼模糊的字跡,是沒辦法當報紙賣的。
張畢看到羅萬化的表情,也有些泄氣。
這個滾筒印刷機其實他才研究了一半,但是手裡的經費沒了,他自己的師父也反對,所以才迫不及待的向蘇澤邀功,想要獲得進一步的支持。
但畢竟還隻是半成品,看來羅萬化的態度,應該不是很滿意。
蘇澤卻問道:
“張畢,你是怎麼想到的?”
聽到蘇澤發問,張畢燃起了希望,他連忙說道:
“回蘇翰林,草民是看了華陽獎的脫毛機才有的靈感。”
脫毛機?
蘇澤才想起來,第一屆華陽獎頒給了發明滾筒脫毛機的工匠。
對啊,同樣是滾筒,張畢就想到了使用圓筒的雕版,連續印刷報紙的方法。
這世上的聰明人果然多啊!
蘇澤感慨了一下。
張畢老老實實的說道:
“蘇翰林,羅主編,其實這印刷機還是半成品,就是我手裡的錢用完了。”
蘇澤對著張畢說道:
“你遇到的困難是什麼?”
張畢說道:
“首先是圓筒形的雕版要比普通雕版難刻,我嘗試教了很多人,但是沒幾個人能學會。”
“然後就是上墨,我想了很多辦法,墨跡還是不清楚,也容易出現暈染的情況。”
蘇澤看向張畢,他和普通的工匠不同,多了幾分書卷氣,而且麵對自己和羅萬化也是落落大方,沒有那些匠人的局促感。
蘇澤好奇的問道:“你識字嗎?學匠幾年了?”
張畢說道:
“回蘇翰林,草民讀過蒙學,學匠不到一年。”
“?”
張畢說道:
“草民年幼的時候讀過書,原本父母遺命是讀書科舉,可是考了幾次縣試都沒過。”
竟然是個讀書過的匠人,蘇澤疑惑的問道:
“那為什麼要做工匠?”
張畢說道:
“草民是聽了蘇翰林的四民道德說,這才下定決心做匠人的。”
“草民讀書沒天分,從小就喜歡這些工匠事物,但是原本也是邁不出這一步的。”
“但是聽了蘇翰林的道德之說,匠有匠德,做好匠人也是上利朝廷的事情。”
“朝廷也解除了匠籍限製,於是決心拜師做了匠人。”
原來如此!
蘇澤也沒想到,自己在靈濟宮大會播撒的種子,現在就有了成果。
張畢可以算是新工匠了。
也難怪他能發明出滾筒印刷機。
蘇澤決定幫他一下,於是說道:“字跡不清楚,是不是墨的問題?”
“墨?”
蘇澤點頭說道:
“現在印刷用的是水墨吧?水墨容易暈染,要用力壓製才能字跡清晰,你有沒有想過彆的墨。”
“彆的墨?”
蘇澤指著張畢衣服說道:
“你衣服上的汙漬是什麼?”
張畢看著一塊油斑說道:
“回蘇翰林,這是油斑,是潤滑機器用的鯨油。”
“油是不是要比水更容易沾染在衣物上?”
“啊!?”
張畢如同被雷擊一樣,他忙不迭的衝向裝墨的墨盒。
蘇澤又說道:
“且慢。”
“你說滾筒雕版不容易學,那你知道活字嗎?”
張畢連連點頭。
蘇澤說道:“如果用滾筒固定活字呢?”
張畢全身顫抖起來,他突然壓低聲音說道:
“蘇翰林,這樣一來,這印書坊就不用雕版匠人了,這!”
蘇澤看了一眼張畢,這果然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透。
蘇澤說道:“沒這麼容易,泥活字是沒辦法承擔長期使用的,而且字跡也不清楚,你可以試試用金屬做活字。”
“油墨也要試驗調配。”
蘇澤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需要的經費,直接找印書坊賬上支取,等你做出來,我幫你申請華陽獎。”
——
從印刷坊回到報館,羅萬化一直在思考。
他雖然不懂技術,但是也預感到了,張畢的新機器,可能會影響整個大明。
可具體要怎麼改變大明,羅萬化又說不清楚。
但蘇澤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深刻的改變大明,這是京師官員都公認的。
普通人但凡做成一件都很不容易,但是蘇澤就這樣每月幾封奏疏,把事情給辦了。
而且蘇澤所辦的事情,從吏治、軍事、財政無所不包,任何問題他都能輕易的解決。
這樣的積累,讓這次武監的事件中,官員都集中火力攻擊定國公徐文壁,卻沒幾個攻擊蘇澤的。
等蘇澤回到報館,卻發現已經有人在等他了。
“仲化(沈鯉字)兄,你怎麼來了?”
沈鯉的好脾氣也是有名的,但是今天他氣衝衝的說道:
“我再不來,子霖兄就要把我國子監塞滿了。”
蘇澤尷尬的一笑,他本意也不是要坑沈鯉,而是整個京師這麼多衙門官署,也就國子監有這麼多空房子,所以也隻能塞進國子監裡。
沈鯉看到蘇澤笑,更是有些生氣的說道:
“陛下降旨要設置武監,光靠國子監內的這點人手是沒辦法弄了,今日來就是向子霖兄搬救兵的!”
武監是皇帝親旨要辦的,而且日後在這裡上課的是勳貴和軍戶子弟,肯定不能隨便糊弄一下。
這下子就不是沈鯉這個國子監司業,帶著一幫監生能解決的了。
但皇帝已經降旨,如果場地問題不能解決,那倒黴的就是自己了。
蘇澤看著沈鯉說道:“仲化兄,你在這武監中,可有差事?”
沈鯉搖頭。
武監的規格極高,皇帝親自擔任監正,世襲罔替的勳貴重臣定國公徐文壁擔任副監。
隻有蘇澤這個文官,擔任了一個不倫不類的“教習長”的職位,甚至聖旨都沒明確是幾品。
蘇澤接著說道:“既然如此,仲化兄為何不請奏陛下,將武監從國子監獨立出去?”
沈鯉瞬間就明白了,他看向蘇澤。
皇帝不讓國子監乾涉武監的事情,其實很容易想明白。
皇帝親自擔任武監的監正,那武監的學生也可以自稱天子門生了。
這是隆慶皇帝要重整軍務,重新整頓勳貴和衛所軍官。
這樣的事情,又怎麼會讓普通文官插手?
沈鯉突然想到一個傳聞,定國公和蘇澤的這份奏疏,大概是出自皇帝的本意。
土木堡之後,勳貴的勢力衰落,曆朝曆代的皇帝都想要重新扶植勳貴力量。
但是結果是勳貴實在是爛泥扶不上牆。
曆代皇帝放棄了勳貴,選擇加強司禮監和東廠的權利,扶持太監製衡外朝。
皇帝這些微妙心思,經過蘇澤這麼一點,沈鯉也完全明白了。
他吸了一口氣說道:
“我明白了,子霖兄,我這就上表,請求陛下將武監獨立出來。”
蘇澤點頭說道:
“那就請仲化兄起草奏疏,蘇某也會附署的。”
聽到蘇澤也要附署,沈鯉更安心了,他連忙起身告辭,返回國子監起草奏疏。
——
送走了沈鯉後,羅萬化也忙著編輯新一期的報紙,蘇澤回到座位上,看著上次的上疏的結算報告。
【皇帝同意在國子監設置武監,但是很快又將武監從國子監中獨立出來。】
【兩年後,武監培養出的新軍官階層,開始進入大明的軍事係統。】
【五年後,新軍官係統開始取代舊的衛所體係,代表勳貴和軍官發聲,大明的軍事理論和技術迅速發展。】
【新軍官團體和兵部文官團體發生了激烈的衝突。】
【大明國祚+2】
隻有國祚+2?
蘇澤想了想,應該就是最後那句話,新軍官團體和文官團體的爭鬥,扣掉了一些國祚。
果不其然,軍校是能夠凝聚人心,培養出一個軍官階層的。
這就是教育的力量。
近代軍官團,是近代曆史演變極其重要的一股力量,近代曆史上很多執政集團就是軍官集團。
而軍官勢力的崛起,必然要和現在掌握朝堂的文官集團產生衝突。
這是曆史的大勢。
當然,這都是很後麵的事情了。
次日,國子監司業沈鯉上書,請求朝廷將武監從國子監獨立出去辦學。
緊接著蘇澤也上書支持,兩份奏疏飛速送到皇帝的案頭。
這一次,四位閣臣都保持了沉默。
隆慶皇帝則毫不猶豫的批複了沈鯉的奏疏,下旨將國子監的部分區域獨立出來,成立武監。
不過隆慶皇帝也明白其中的阻力,他聽從蘇澤奏疏的建議,將武監掛在兵部下麵,算是對兵部做了妥協。
果不其然,兵部內部的反對聲浪小了很多。
隆慶皇帝對於上書的沈鯉很滿意,將他的名字寫在禦書房的屏風上。
沈鯉已經算是“簡在帝心”,日後如果有合適的位置,他就有升遷的機會了。
——
年關將近,報館在臘月二十七出版了最後一期報紙後,也終於到了年節休刊的日子。
今年最後一期的《樂府新報》,同樣印刷了彩版的年畫,蘇澤還在報紙裡塞了一張紅紙當做好彩頭,訂報的可以將紅紙剪成窗花。
今年京師的過年氣氛要更濃了。
過年過年,有錢才叫過年,沒錢就叫年關。
隆慶三年,對於朝廷來說,有太多的事情可以記入史書中,但是對於百姓來說,“隆慶三年,歲無災”。
東勝衛的戰事沒有影響京師,米價的騷亂被太子輕易平定。
隆慶三年是個風調雨順的年份,雖然有少數地方遭災,但是絕大部分地方都豐收了。
京師的新鮮物件越來越多,很多東西的價格也越來越低。
特彆是糖的價格,在經曆了一輪過山車的大漲後,在年前突然瘋狂下跌。
京師不少百姓也上街買糖過年。
蘇澤鎖了報館,東宮那邊早就放假了,他返回家中,趙令嫻正挺著大肚子,指揮侍女家丁準備過年。
蘇澤見到妻子迎了上去,妻子懷孕八個月,現在正是胎位穩固的時候。
蘇澤明白孕婦也要適當的運動,所以並不反對妻子忙碌。
將監工的任務交給身邊的侍女,趙令嫻又拉著蘇澤來到內書房。
內書房就是女主人的書房,是女主人處理家務的地方。
趙令嫻拿出來一堆賬冊說道:
“相公,這是城外田莊,城內商鋪,還有入股東宮店鋪的年賬。”
蘇澤看著這些賬冊就有些頭大,他搖頭說道:
“賬冊有什麼問題嗎?”
趙令嫻搖頭說道:
“蘇府的賬冊,他們可不敢動手腳,這些賬都沒問題。”
趙令嫻有些猶豫的說道:“相公,我那兄長今天又來過了。”
蘇澤將妻子攬進懷裡問道:“大舅兄又來借錢?”
蘇澤的這位大舅哥,他隻在婚宴上見過,趙令允是妻子這一房的長子,但是讀書不行。
妻子的臉色難看,是因為十天前趙令允上門借錢,趙令嫻找蘇澤商議後,借給了他一百銀元。
趙令嫻說道:
“相公你也知道那一百銀元的事情。”
趙令嫻小心的看著丈夫臉色,雖然她用的是嫁妝,而且這筆銀子還是借的,但這種事情還是犯忌諱的。
蘇澤微微皺眉,一百銀元不少,但是對於蘇家來說卻不是什麼天文數字。
蘇澤知道家裡幾間店鋪的收益就不少,妻子親戚之間的借貸,也算是正常人情往來。
看到妻子擔心的樣子,蘇澤說道:
“是大舅兄虧了,補不上這筆銀元了嗎?”
趙令嫻搖頭,她捧出一個錢匣,打開後都是銀燦燦的銀元。
趙令嫻說道:
“兄長今日上門,帶回來了一百五十銀元,不僅僅還上了銀元,還說那五十銀元是我們入股的分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