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立即把嘴巴閉得緊緊的,很希望自己什麼也沒聽到。
然而事實上,他偏偏聽得清清楚楚。
嫪毐和趙太後生了兩個私生子,還造反了!
且不說私生子這事是真是假,蒙毅都沒有聽說的消息,這麼小的孩子哪裡聽來的?關鍵還有造反……嫪毐明明還沒有反的跡象,公子這說的根本不是現在的事!
不是過去,不是現在,那就是未來了……
多玄乎啊!比剛才那個相麵的赤鬆子還玄乎!
赤鬆子所說的話,好歹在周易之類的典籍上,在奉常這樣的官員裡,是有所對應的,星象也好,麵相也罷,還有什麼占卜,都是對未來的概括性的預言,信也好,不信也罷,都沒什麼問題。
但幼小的公子一開口,就是非常勁爆的宮廷秘聞,涉及秦王親生母親的隱私,以及最敏感的“造反”問題,這要是真的,公子是怎麼預知到的?
而若是假的,這麼小的公子,何必要說這麼聳人聽聞的話?
蒙毅不敢胡亂揣度太後,但憑他了解到的秘聞,太後這個人,還真有可能和嫪毐勾勾搭搭搞出孩子來……
他深深地低下頭,拚命控製自己的表情,假裝自己是個陶俑。
我什麼也沒聽到,對,我沒聽到,我不知道……
“蒙毅。”秦王冷不丁開口。
蒙毅一個激靈,馬上道:“臣在。”
“你也聽到了吧?”秦王麵若寒霜。
“臣……”蒙毅硬著頭皮,不敢撒謊,也不敢耽誤時間,隻能繃緊身體,支支吾吾道,“臣聽到了……”
“聽到什麼了?”秦王再問。
——蒙毅現在希望自己是個啞巴了。
但無論心裡多麼動蕩,他還是誠實地把公子的話重複了一遍,乾巴巴的語氣,毫無起伏。
嬴政就此沉默,一路上都沒有任何表示。
蒙毅跟著沉默了一路,才在這凝固的氛圍裡,壯著膽子進諫:“王上,可要傳奉常?”
“不必。此子出世那天,恰逢傍晚,霞光滿天,龍鳳栩栩,奉常上表祝賀,言天有異象,祥瑞降世,利我大秦……言辭之間,頗為激動,當時寡人以為言過其實,連篇累牘,有媚上之嫌……”
當時的秦王對奉常吹得天花亂墜的賀表嗤之以鼻,覺得這拍馬屁也拍得太過了,都吹上天了,越看越假,假得離譜,丟在一邊沒有理會。
萬萬沒想到,這竟然可能是真的。
奉常要是知道了,說不定會想:蒼天有眼哪!我說什麼來著,公子他就是祥瑞啊!你不信是吧,現在信了不?
嬴政心情複雜,麵上卻不顯,收拾好動容的神色,直奔趙太後宮裡。
他繼位時尚年少,按理說該太後攝政,就像當年宣太後那樣,但是吧,趙姬是個沒什麼正主意的人,她就愛享樂。
六國如何如何,她不太關心;秦國發生了什麼大事,她也不太關心。
她隻在乎應季的果子新不新鮮,絲綢華不華麗,飯食好不好吃,宴飲儘不儘興,曲樂動不動聽,妝容美不美妙,男人夠不夠勁……
鬢邊的一根白發,眼角的一點皺紋,都比秦國與趙國打了一場大仗更能引起她的注意力。
子楚很了解她的秉性,所以在接嬴政回國之後,就有意識地隔開他們母子,減少嬴政和趙姬相處的時間,把這些時間拿來培養繼承人。
嬴政對趙姬,本也彆無所求,隻希望她彆惹事,安安分分當個享樂的花瓶就行。
哪怕她偷偷養男寵,嬴政也可以視而不見。但造反,可就觸了秦王的逆鱗了。
嬴政當然不會傻了吧唧地跑去找趙姬問她是不是要跟男寵造反,他不過是去驗證一下,是否有一些他不願意看見的苗頭罷了。
蒙毅止住了要通報的太監,嬴政抱著孩子,不疾不徐地邁入錦年宮。
趙姬正跟嫪毐眉來眼去,兩人分享一瓣橘子,親得不亦樂乎,忽然聽到外麵有動靜,嗔怒道:“誰呀,這麼煞風景?”
嫪毐比她多點腦子,連忙放開癡纏的美人,擦擦嘴上吃的胭脂,快步移開一點距離,向外張望。
“怕什麼?錦年宮可是我的地——你怎麼來了?”趙姬輕飄飄的笑意怔住了,不自在地從榻上坐了起來,將滑下去的錦裘攏了一下,下巴一抬,彆彆扭扭地問。
“忙裡偷閒,給母後請個安。”嬴政不鹹不淡地拋下這一句,不動聲色地將周圍的一切儘收眼底,順帶按下懷裡不安分的圓腦袋。
大抵是坐車容易困,下了車,失去了那種穩定催眠的晃蕩感,李世民很快就醒了。
他想下來玩來著,被嚴肅的秦王製裁了。
為什麼呢?他好奇心作怪,掀開一點鬥篷的帽子,露出滴溜溜轉的眼睛,偷偷摸摸往外看。
哇,是趙太後,穿這麼少不冷嗎?
“既然忙,又何必來請什麼安?你不來,難道誰還敢怪你不成?”趙姬被不同的人勸過很多次,要和秦王打好關係,不要總是這樣陰陽怪氣,但她就是忍不住。
“母親不就在怪我嗎?是孩兒不孝,未曾日日問安。聽聞母親近來身體不適,孩兒實在放心不下,特地前來問候。還望母親莫要生氣,氣壞了身子可就是我的錯了。”嬴政平平淡淡道。
但凡嬴政說這話時,表現得真誠愧疚些,或者好心好意哄趙姬兩句,都不至於起反作用。
他怎麼能把場麵話,說得這麼場麵?這敷衍得也太敷衍了。
這是親母子吧?是親的吧?不是抱養的吧?
李世民詫異地仰臉,看著這沒有硝煙的交鋒。
趙姬肉眼可見地生氣了,臉色刷地黑下來,冷冰冰道:“你有事嗎?沒事就忙你的去吧,我這裡好得很,不需要你來問候。”
“母親不是病了嗎?”嬴政故作不解。
“我什麼時候……”
“太後,該喝藥了。”嫪毐適時打斷她的無腦自爆,恭恭敬敬地端上一碗棕色藥湯。
嬴政順勢看向他,李世民也跟著轉頭觀察。
嫪毐身量高大健壯,雖然拔了胡須眉毛假裝宦官,但渾身上下實在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和“宦官”兩個字相稱,反義詞還差不多。
李世民覺得,隻要不是個瞎子,都能猜出這兩人有貓膩吧?
趙姬完全不會掩飾,和嫪毐相處時的氛圍曖昧極了,眉來眼去的,比秦王和羋夫人還像一對情人愛侶。
好歹避個人吧?
嫪毐送上藥湯之後,很有分寸地後退了一步,倒是趙姬習慣性地摸了一下他的手。
那種摸法,就很不正常。染著丹紅的指甲微微上翹,削蔥似的手指柔若無骨,順著男人奉湯藥的手撫摸滑動,輕佻而誘惑,眉目流轉之間,風情萬種,豔色潑天。
生生在這冰冷的臘月裡,營造出桃花如雲香滿城的嫵媚香豔來。
好神奇,她隻是摸了一下男人的手,笑了一下而已,這是怎麼做到的?
李世民看了看趙姬,又轉過頭來看看嬴政的臉,剛想說點什麼大逆不道的話,就被嬴政一手捂住嘴巴,一手按著腦袋,硬塞進懷裡。
“唔?”幼崽大半張臉都被蓋住了,下意識撲騰撲騰,像一條靈活的魚兒,努力想從五指山掙脫。
“看來母親是真的病了,難怪抓周那日心神不寧的。可讓醫官看過了嗎?”嬴政好像沒看到這兩人的曖昧,一本正經地詢問關切。
教科書般棒讀的語調,引得幼崽用眼神吐槽他:喂,你演得也太假了吧?走點心好不好?
“看過了,藥也吃了不少,總不見好。唉……”趙姬總算想起了呂不韋的話,裝模作樣地歎息。
“那可占卜過了?到底哪裡不妥呢?”
“昨日剛讓人卜過,說是風邪入體,鹹陽宮寒氣太重,與我不大相投,換個陽氣旺盛的地方休養休養,就會好起來的。”趙姬充滿期待地望著她的兒子。
“卻不知何處適宜?”嬴政順著她的話。
“卜者說雍城就很好,秦國的舊都,風水寶地,有現成的行宮,素來有人打掃休整,搬過去就能住,離鹹陽也不是很遠……你覺得呢?”趙姬說起話來,仿若柳枝在春風中飄搖,軟綿綿的,要是帶著點撒嬌似的笑意,更是無比動人。
嬴政雖不吃這一套,但還是答應了下來。
“雍城嗎?也好,那母親便搬過去住一段時日,好生休養吧,多帶些人也不要緊。”
見他應得爽快,趙姬喜不自勝,差點掩飾不住滿心的雀躍,多虧嫪毐在背後悄悄提醒,才收斂一點喜悅,催秦王走人。
“你公務繁雜,就彆在我這兒浪費時間了,去忙吧,我這邊有的是人照顧。”
“那孩兒就告辭了。”嬴政也懶得多呆,自始至終連孩子都沒放下來,微微點頭致意,就抱著孩子走了。
李世民這才從他鬆開的手裡探出腦袋,咬著某人的手指啃啊啃,跟倉鼠啃板栗似的,不過啃了半天也沒有磨破一點兒皮,純粹在磨牙。
嬴政麵無表情地捏著他的臉,和肆無忌憚的幼崽對視一眼,後者訕訕地鬆開嘴。
“那個人,就是嫪毐?”幼崽趴在嬴政肩頭,小聲問。
嬴政摸了摸他被捏紅的臉頰,隨意地嗯了聲。
“啊……”幼崽發出毫無意義的感歎,神色古怪,也不知在感歎什麼。
“你想說什麼?”嬴政直覺這孩子在想些奇奇怪怪的事,不問清楚他心裡不踏實。但因為怕這小家夥語出驚人,所以一直到回了他自己的北辰殿,屏退左右,嬴政才問出口。
“我聽說,嫪毐的xx,能轉動車輪,是真的嗎?”好奇寶寶神秘兮兮地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