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心想:“喬翎是誰?”
為什麼要說“你不是九九,你是喬翎”?
昨天晚上遇見的那個奇怪的人——就是自稱盧夢卿的那個人——他口中的“大喬”,是在呼喚喬翎嗎?
雖然心裡邊實在覺得很奇怪,但九九沒有選擇把這件事告訴麵前這個紫色的怪人。
雖然見麵之後,他一直都在幫助九九,但是……
九九心想:“他一個男人,偷偷摸摸地看一個女孩子,其實也有點沒禮貌!”
不應該把自己的小秘密告訴他!
對,不告訴他!
好在那紫衣人也沒有問。
兩人一起往弘文館走,途中他倒是問呢:“你到弘文館去找萬家的道惠娘子做什麼?”
這倒是沒什麼隱瞞的必要。
九九就把自己剛剛想起來的事情告訴他,臉上帶著點薄薄的憤慨,說:“我的鼻子是壞的,會流鼻涕,但是我的人並不壞呀!”
“她把我帶過去,讓那麼多人笑話我,後來又把我丟在那裡不管,真過分!”
紫衣人沒想到她會給出這樣一個答案來。
一直以來,九九給他的感覺都很奇妙。
嬌憨,天真,神秘,強大,有令人眼前一亮的急智,又帶著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固執。
他沒有真正地見到弱小的,被人欺淩的九九。
是以此時此刻聽她說起過往之事,頗有種陰陽兩麵的割裂感。
同時,心裡邊一直存留著的那個猜測,卻是愈發明晰了。
九九的身體裡,仿佛寄住了另一個靈魂,隻是這個人受到九九心智的束縛,理性暫且退去,行事上也隨之懵懂起來。
隻是……
紫衣人很清楚,她正在飛速地蛻變,用不了多久,就能揭破那層紗,掙脫這種束縛了。
同時,即便心智受損,冥冥之中的本能,也促使她可以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抉擇。
他實在是很好奇。
你是什麼人呢,先前何以籍籍無名?
中朝並沒有相關的記述。
南派那邊,也沒有任何了解。
簡直就像是石破天開,忽然間冒出來的一個人似的!
他心裡邊如此思忖,同時提醒她:“你想去找萬道惠麻煩,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咦?
九九問他:“為什麼呢?”
紫衣人徐徐道:“因為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而言辭又是虛無縹緲之事,你既沒有人證,也沒有物證,如何證明萬道惠真的那麼做過呢?”
他說:“萬家的侍從一定不會幫你的,跟萬道惠一起取笑你的小娘子們更加不會幫你,至於那位綠鸚哥兒娘子,倒是有可能幫你一幫,隻是如此一來,即便你的事情辦成了,她怕也要成為眾矢之的,難以自容於弘文館了。”
九九聽得很奇怪,不由得道:“可是道惠知道呀!”
她自己掰著手指頭算了算,說:“那時候牡丹花才剛剛開,離現在也不算很遠,她怎麼會這麼快就忘記呢?”
紫衣人為之啞然,旋即失笑。
他終於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
“你怎麼會這麼想呢?”
紫衣人笑著說:“萬道惠當然知道,也不會忘記,隻是她為什麼要承認呢?”
“有些事情可以在私底下做,但到了大庭廣眾之下,彆說是做,連說都不能說的。”
小娘子欺淩自家姐妹,尚且是一樁醜事,更何況九九還是她的姑姑?
以幼淩長,就更為人所不齒了。
紫衣人跟她說:“你可不要報很大的希望,萬道惠不認,其餘人不會相信你的。”
雖然多數人都是滿嘴的仁義道德,但是,幾乎不會有人為了一個心智不全的小娘子,去得罪萬相公女兒的。
九九為之啞然,旋即失笑。
她終於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
“你怎麼會這麼想呢?”
九九好笑地說:“這是我跟道惠之間的事情呀,跟彆人有什麼關係?我為什麼會需要彆人相信我呢?”
紫衣人怔住了。
幾瞬之後,他問九九:“你想怎麼做?”
九九說:“去找道惠,跟她說一說這件事情,讓她向我道歉呀!”
紫衣人又問:“如果萬道惠斷然否認,不承認這件事情呢?”
九九怔住了:“可是她真的做過呀……”
紫衣人堅持自己的問題:“如果她不承認呢?”
九九被問住了,結結巴巴道:“不,不會吧?”
紫衣人看她眉頭糾結地撞到一起去了,心下失笑,很肯定地告訴她:“一定會的哦!”
九九有點氣憤地道:“……那她就是不講道理!”
說著,大概是因為真的生氣,九九又狠狠跺了下腳:“不講道理!”
紫衣人覺得她很可愛,當下笑眯眯地看著她,道:“是啊,你能把她怎麼樣呢?”
九九攥緊拳頭,說:“她不講道理,那我也不講道理!我要揍她!”
紫衣人:“……”
紫衣人臉上的笑容頓住了。
他下意識地說:“弘文館可是有很多人的。”
九九不明所以地看著他:“所以呢?”
紫衣人輕輕說:“他們會攔住你,指責你,抓住你,把你送回萬府去的,到時候,你知道萬相公和夫人會怎麼對你嗎?”
九九覺得他的說法很奇怪。
她伸手去按住紫人的肩膀,叫他不要動,然後向前跳了一大步,又一大步,而後掉轉過頭,再兩步跳回原地。
九九眉飛色舞地朝他眨了下眼。
紫衣人很茫然:“……你,你想表達什麼?”
“你怎麼笨笨的!”
九九有點氣惱,指責這個榆木腦袋:“他們抓我,我可以不讓他們抓啊,我又不是一隻木頭鳥,我會跑的!”
紫衣人又是一怔,下意識道:“如果真是這樣,事情怕會被鬨得很大……”
“大就大嘛,”九九說:“為什麼道惠可以不講道理,我卻不可以?”
她背著手,抬起下巴,哼了一聲:“如果道理保護不了我,那它一定也保護不了道惠!”
又開始指點江山:“嫂嫂也真是的,道惠這個樣子,難道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嗎?她是怎麼教孩子的?我阿娘從來沒有叫我取笑彆人,嫂嫂不如我阿娘!”
又說:“道惠也不隻是嫂嫂一個人的孩子呀,她變成這樣,我哥哥難道就沒有責任嗎?我阿耶從來沒有叫我取笑彆人,哥哥也不如我阿耶!”
還說:“那些個花一樣的小娘子也真是的,我跟她們無冤無仇,為什麼要來戲弄我呢?家裡人沒有教過她們不可以這麼做嗎?沒教養的家夥!”
最後說:“我看這個弘文館也不太行,教出來的都是些什麼學生呀,真是垃圾學校!”
平等地指責了所有人。
紫衣人:“……”
紫衣人隻覺得匪夷所思,見所未見,好半晌過去,才憋出來一句:“你,你真的很特彆。”
於是九九又開始指責他:“你也是,以後不要偷偷摸摸地在角落裡偷窺女孩子了,這是很不禮貌的……”
繼而無師自通地不打自招了:“我昨天晚上雖然也悄悄去了林府見林夫人,但是還是走的正門,進去之前,我還很禮貌地敲門了呢……”
就這麼水靈靈地把他想要調查的事情說出來了。
紫衣人:“……”
紫衣人實在覺得無奈,想歎口氣,又不合時宜地想要發笑。
他“唉”了一聲,問:“你深更半夜,去找林夫人做什麼?”
九九瞪大眼睛,理直氣壯道:“她不能把殺人的罪責扣在我身上啊,才不是為我打死了好幾個人,是因為那些人議論芳草的死因,才被打死的……”
說到這裡,她不由得皺起眉來,好像忽然間想明白了什麼道理似的,豁然開朗:“難怪道惠的性格那麼糟糕,原來還真是根子上帶著的!嫂嫂隨隨便便打殺了好幾個人,這很不好!”
頓了頓,又說:“哥哥應該知道,但也不管,這也很不好!”
一陣微風吹過,捎帶著拂動了身上衣袍。
紫衣人盯著她看了很久很久,忽的笑了一下,而後輕輕說:“我叫——裴熙春。”
九九一歪頭,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他便拉過九九的手,如她先前一般,在她掌心裡徐徐地,輕輕地寫下了“裴熙春”三個字。
九九問他:“第二個字是什麼字?”
裴熙春說:“是個‘熙’字,有光明和樂之意。”
九九感覺明白了一點,又好像明白得不多:“你是春天生的嗎?”
裴熙春笑著說:“不錯。”
九九帶著點新奇,念誦了這個名字幾遍,而後哼了一聲,嘴角翹起來一點:“你這個人還算可以。”
“真是受寵若驚,誠惶誠恐!”
裴熙春大奇:“怎麼忽然就得了九九小娘子的青眼?”
九九背著手,煞有介事地說:“你知道我叫九九,我卻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我們聊天,說話,隻能算是萍水相逢。”
“我不問,你就主動說了自己的名字,還算是有點誠意嘛!”
裴熙春聽得心頭一動,正待開口,九九卻已經停下了腳步。
他略一怔楞,忽的會意過來,抬頭去看,對麵廡殿頂上的琉璃瓦在日光之下熠熠生輝,短暫地閃耀了他的眼睛。
弘文館,到了。
九九跟他道彆:“我走啦,裴熙春,我們有緣再見!”
裴熙春問她:“需要我跟你一起嗎?”
九九想了想,搖搖頭,獨自登上了台階。
走出去幾步遠,她又回過頭來,輕輕說:“有些路隻能一個人走。”
裴熙春望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九九往前走了幾步,再三按捺,還是沒能忍住。
她回過頭來,兩頰紅暈,雀躍不已地看著他:“我剛才說這句話的時候,是不是顯得很聰明?!”
裴熙春:“……”
裴熙春輕咳一聲,而後很鄭重地說:“聰明極了!”
九九因而開心起來,再度朝他擺擺手道彆,而後便像隻快活的八哥兒似的,蹦蹦跳跳地登上台階,往新的目的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