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頭發?”
得知閨女跟著曹大夫去看病,許荷花便明白,正式拜師的機會來了,正滿心歡喜整理起拜師禮,不明白桃花兒怎麼突然就勸她剪頭發了。
不過這個不重要,許荷花從櫃子裡拿出兩個洗好的桃子,喜滋滋遞給閨女:“屋後的桃子紅了幾個,嘗嘗甜不甜。”
桃子隻紅了尖尖,比鵪鶉蛋大不了多少,許晚春隻拿了一個,沒急著吃,繼續之前的話題:“婦女聯合會過來宣傳的,您頭發太多太長了,一點都不好打理,要不要剪成嬸兒那樣?”
如果是後世,她不會勸,擁有一頭烏黑濃密的長發多美啊。
可時下,洗頭困難,吹乾更是難上加難,還是短發靠譜。
想到楠姐那頭利落的齊肩短發,許荷花有些心動,很快又搖頭:“還是算了吧,我從來沒剪過短發,怕是不好看。”
“怎麼會?娘你長得好,剪頭發肯定好看。”這話許晚春說得真心實意,養母是典型的北方姑娘長相,鵝蛋臉,濃眉大眼高鼻梁,雖然還沒徹底養白皮膚,但古銅色已經足夠驚豔。
反倒是老氣橫秋,緊貼頭皮的發髻,墜的發際線都危險了起來,若是剪個齊肩的,不知得年輕漂亮多少。
從小到大,少有人誇自己,許荷花被閨女說得臉都紅了,卻還是搖頭:“算了,算了,村裡女人都梳發髻,我要是真剪了,肯定又會被人嚼舌根。”
她雖然不懼流言蜚語,卻也不樂意主動遞話題給旁人。
至於一直短發的蘇楠,人家情況不一樣,沒人敢議論。
瞧出養母並不是不心動,而是怕麻煩,許晚春咬了一口桃子,又生出個主意:“要不問問蘭草嬸子?你們多約幾個人,到時候一起剪。”
話音落下,感覺到口中濃鬱的桃香,許晚春有些意外,她快速將果肉咽下:“娘,您也吃,這個桃子還挺甜的。”
“甜嗎?”屋後的桃樹建新屋前就有,估摸著是誰亂丟的桃核,自由長成,許荷花之前也沒吃過,她拿起剩下的那個咬了一口:“確實挺甜的。”
許晚春彎了彎眼:“是吧,等再紅一些,給曹叔叔跟嬸子送點,唔還有姥姥姥爺。”
“那你可得看緊咯。”許荷花三兩口吃了桃子,便又整理起拜師禮。
許晚春愣怔了下,很快就反應過來,養母說的是村裡孩子會偷偷過來摘。
這年頭的孩子太虧嘴了,怕是看不住,許晚春歎了口氣,舊事重提:“要不您下午去找蘭草嬸子?”
“剪發?再說吧你歇會兒,娘去做中飯了。”將六禮妥帖規整好,許荷花便準備去廚房。
得,許晚春放棄再勸說母上大人剪發,反正後麵大家會兒都剪,她自然就會隨大流。
至於休息,那是不可能的。
忙碌一早上,許晚春雖然有些累,卻還惦記幫養母分擔家務。
吃完桃子,她就帶上草帽,去到院子裡,拿起牆邊立著的翻穀耙,開始翻起攤在地上的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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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
養母收拾碗筷時,許晚春頂著烈日,將麥子再翻了個麵,才回臥室午睡。
隻是沒睡多久,便被母上大人喊醒。
許晚春還有些困頓,坐起身後,一連打了幾個哈欠才清醒了些,她打量明顯刻意打扮過的養母,好奇:“您這是要去哪?”
許荷花將閨女提溜下炕:“去洗把臉醒醒神,娘帶你去曹大夫那拜師。”
拜拜師?
不用洗臉,許晚春覺得此刻的她已經清醒極了,她驚問:“現在?”
許荷花已經從櫃子裡翻出閨女所有的夏季衣服,正比劃著哪件更合適,聞言頭也不回:“對,就現在。”
許晚春茫然:“不行吧?我才跟曹叔後麵學兩個多月,咱們就這麼過去,是不是不大好?”
“人小鬼大的,我就納了悶了,你個小屁孩,一天天咋這麼多心思?”說完許荷花又白了閨女一眼:“你娘有那麼不靠譜嗎?肯定是曹大夫同意了,才帶你上門的。”
自覺用了洪荒之力偽裝小孩的許晚春
見閨女依舊傻愣愣的,許荷花索性揚手輕拍了她的後背,笑嗔:“快去啊。”
許晚春的腦子還有些漿糊,一個指令一個動作,遊魂般晃去了院子,待接觸到沁涼得井水,被涼得一個哆嗦後,才徹底醒神。
這就拜師了?
夢想成真,但怎麼就那麼不真實呢?
還有,她娘許荷花女士是不是太牛了些?
腦中亂七八糟想了一通,到最後,許醫生實在沒忍住,呲牙傻樂了一會兒,才飛快洗臉
“娘,您什麼時候跟曹大夫說的。”坐到炕邊換衣服時,許晚春依舊好奇。
許荷花將最近給閨女新做的布涼鞋遞給她,才解釋:“上午曹大夫帶你去給人看病那會兒,娘就懷疑是不是他願意收徒的意思,就去問了楠姐。”
布鞋居然也能做成漏腳趾的涼鞋,許晚春稀罕的多看了兩眼,才繼續問:“蘇嬸子讓咱們過去的?”
許荷花彎腰幫閨女把鞋子的搭扣扣好:“那哪能啊?找你嬸子是探口風,她沒回絕,我才趁你睡午覺時問了曹大夫,畢竟是拜他為師。”
“曹叔叔答應了?”
“不答應我能喊你過去?”
“也是,嘿嘿我太高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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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收徒。
除了拜師儀式,還需要見證者。
某些方麵,曹秀是個極守舊的,哪怕在偏僻簡陋的山村裡,該有的規矩也一樣不少。
所以,待許晚春來到隔壁時,除了兩位老師,村裡德高望重的長輩也都端坐在兩側。
正衣冠、盥洗禮、拜祖師、行拜師禮、師父訓話、敬茶與磕頭。
一套流程下來,許晚春端正姿態,肅著小臉,雙手奉上六禮。
曹秀眉眼舒展,歡喜接過後,又回了禮厚厚一摞藥典,與一個小藥盒。
許晚春鄭重道謝,起身時,好奇的視線落在了盒子上。
見狀,曹秀語氣格外溫和:“回去再看。”
許晚春先看了眼激動到眼眶泛紅的母親,才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好的,師父。”
許敬軍是個穩得住的,雖羨慕小丫頭得了登上青雲的梯子,祝福卻是真心實意,他笑道:“桃花,既然拜了師父,就要好好珍惜機會,認真學習,長大了也要真心孝順師父。”
許晚春領了屯大爺的好意,堅定點頭,又乖巧道謝。
其餘人見狀,也紛紛祝福和規勸起來。
而後,頭發花白的四大爺搓了搓手,笑容局促中帶著討好:“曹大夫,你這收一個也是收,收兩個也是收,我那9歲的小孫子聰明著咧,已經認識十幾個字了,你要是願意收了,正好還能跟桃花做個伴。”
這話一出,端坐兩側的老爺子們全看向主座上的人,就連許敬軍也眼含希冀。
說實話,曹秀也想多收幾個徒弟,好將醫術傳承下去。
但尋覓這麼些年,除了他兒子,就隻有桃花兒入了眼。
至於眼前這一幕,決定請屯裡的長輩做見證人時,就預料到了。
他沒急著拒絕,而是拿出一本“神農本草經”,遞給識字的許敬軍。
然後在他不解的眼神中,看向站在身旁的徒弟:“桃花,給你幾位爺爺背一遍。”
許晚春
對上幾人或懷疑,或驚愕的視線,許晚春陡然生出一種,小時候被父母趕鴨子上架,給親戚們表演節目的窘迫感。
而眼下,師父想炫耀、想顯擺,她同樣不好拒絕,隻能深呼吸一口氣,通紅著耳根,悶頭背誦起來。
“神農本草經”總共一萬多字,才背到五分之一,很多生僻字都不認識的許敬軍便驚愕喊停。
許晚春看向師父。
曹秀的眸底全是得意,麵上卻作尋常,矜持的抬了抬下巴:“停下罷。”
許晚春立馬閉了嘴。
幾位老爺子麵麵相覷,好一會兒又齊齊看向丁點兒大的小丫頭,這女娃腦子咋長的咋這麼聰明?
許敬軍則不確定晃了晃手上的書籍:“桃花,這本書你都背上了?全記得?”
許晚春點頭:“全記得。”
雖有猜測,但得到確定答案,幾人還是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見狀,曹秀像是還覺不夠打擊人,立馬補上一句:“可不止一本,三個月不到,桃花已經背下四本書了,字也全會寫。”
許敬軍抹了把臉可以了,再聽下去就汗流浹背了。
怪不得怪不得曹大夫這麼挑剔的人,卻願意收個小丫頭。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這下幾位老爺子徹底歇了心思,端起茶灌了幾口暖暖心,很自覺得扯起旁的話題。
比如過些日子又要交稅糧,比如今年秋種比去年會早幾天,再比如馬上就要開學了,屯裡卻沒幾家願意送孩子去念書
說到這個,許敬軍就覺得腦袋疼:“我跟兩位老師一家家去勸,整個屯都跑遍了,願意去的孩子不超過10個。”
國家鼓勵掃盲,這時候上學花用不了多少錢。
但人就這樣,越是認知淺薄,越是固執,堅持識字無用,怎麼都勸不通。
許晚春垂下眸,心說這事確實不好處理,畢竟眼下還沒有實施九年義務,上學全靠自身意願。
許敬軍最近被這事折騰的一個頭兩個大,說起這事也不過是抱怨幾句,很快就又換了話題:“前兩天我去縣城,說上麵下了通知,大洋往後不能用了,手上現有的,可以去銀行兌紙幣”
銀元停用這事許晚春也知道,想著晚點勸說養母去兌換掉。
卻不想,等幾位老爺子聊儘興離開後,曹秀便主動道:“桃花娘,大洋停用這事是真的,前些日子就有消息了,我跟你楠姐打算這兩天去縣城銀行兌換,你要是手上有大洋,就一起吧。”
拜了師,本就親近的兩家更加緊密,小徒弟家沒有男人,出遠門不方便,但凡能照顧的,曹秀都不會吝嗇。
許晚春仰頭看向養母,心裡期待,穿來四個月,她終於能走出屯子,看看外麵的世界了嗎?
許荷花手上確實還有些大洋,雖不多,但放在手裡浪費肯定也不願意,她也不扭捏,當即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那感情好,正好桃花兒還沒出過屯子,帶她長長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