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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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末。

冰雪融化、土壤濕潤,正是春耕的好時機。

這日天剛亮,許家屯裡的勤快人家已經扛上鋤頭,三三倆倆著結伴下了地頭。

許荷花心裡惦記著事,婉拒了招呼她一塊兒下地的鄰裡,胡亂對付了兩口早飯,便回屋換了新衣,又蘸著清水,收拾服帖發絲,才滿意提上祭品,準備出門。

不想剛走到驢棚處,院門便被推開,隨之而來的,是一道爽朗熟悉的女聲:“荷花!在屋不?”

“在!”許荷花將驢牽了出來,才看向來人:“這一大早的,蘭草姐怎麼來了?”說是姐,其實兩人早已出了五服,隻是同一個屯子長大的情誼。

許蘭草指了指挎在臂彎處的籃子,眉眼間全是笑意:“家裡磨了豆腐,給你送兩塊,你這是”話說一半,視線在接觸到對方籃子裡的黃紙時,整個人都無措了起來。

許荷花翻了個白眼:“行啦,鐵蛋都去了多少年了。”

“嗬嗬也是,那什麼,你忙,豆腐就撂你鍋台上了啊。”許蘭草是個大大咧咧的,嘴巴還有些把不住門,怕自己再說出戳人心窩子的話,乾脆訕笑著直奔廚房。

心裡則感慨她這本家妹子命太苦,16歲嫁人,才懷孕,進山打獵的男人李山海就失蹤了。

三幾年,世道亂著,久找不著後,屯裡人都說不是遇到熊瞎子,就是被土匪捉了去,反正不會有好下場,不如趁著年輕落了胎改嫁。

可荷花妹子不願相信男人真出事,外加心眼兒好,心心念念要給獨生子李山海留個後,還要替他照顧父母。

哪怕後來小娃娃鐵蛋在6歲時得病去了,她這傻妹子也一直照顧著李家老兩口沒改嫁,誰不說一聲仗義。

哪成想,一個多月前,失蹤15年,以為早死了的李山海風風光光回來了,說要接爹娘去城裡享福。

原來當年李山海的確碰到了土匪,見他年輕身板硬實,便強迫給擄了去。

後來兜兜轉轉大半年,又碰到革命軍,便跟著去了新兵營。

這一輾轉,就是15年。

如今祖國勝利,不打仗了,便轉業到了市裡當了官。

具體啥官許蘭草也不懂,反正屯大爺說不是什麼了不得的職務。

可再差那也是城裡人!

若是李山海是個好的,荷花妹子也算苦儘甘來。

可那喪良心的玩意兒早在外頭娶了小,娃娃都生了倆。

是的,她家荷花妹子為李山海守寡15年,照顧老人15年,那完蛋玩意兒卻早早另娶嬌妻,最大的娃都8歲了。

還說什麼包辦婚姻是封建糟糠,他李山海識字又有能耐,自然得找個同樣有文化的。

她呸!!!

許蘭草越想越氣,不就是白眼狼!不就是忘恩負義!!

得虧李家老兩口有些良心,聽說臨走時給了荷花妹子幾十個銀元,就連家裡的驢也留了下來。

這可是一大筆錢。

當然,具體給了多少誰也不知道,但看著眼前的三間紅磚大瓦房,跟油光水滑的驢,就知大差不離。

這麼一想,許蘭草的心氣兒總算順了幾分,轉而看向身旁栓院門的妹子,又有了新擔憂:“真不要我陪你去?”雖說鐵蛋就葬在後山,離這邊隻幾裡地,但也挨著李家屯,多容易觸什麼景傷心來著?

許荷花好笑:“真不用,我一個人就成,去跟鐵蛋嘮嘮我離婚了,他爹沒死,還有建了新屋子啥的,一會兒就回來。”

“那行,我就先回去了。”荷花妹子是個能耐人,許蘭草生怕說多了討人嫌,沒再勉強,撂下話便風風火火走了,隻是才邁出去幾步,就又轉了回來。

見狀,正琢磨著晚點給蘭草姐回啥禮的許荷花不解問:“咋了?”

許蘭草左右張望一番,確定沒人後,還是壓低了聲音:“前兩天有人問我你還有多少錢,我說你沒錢了,為了建這房子還欠了2塊大洋的饑荒,你彆說漏嘴了。”

“本來就被霍霍光了,我一個女人,有錢怕是留不住,不如全蓋了屋子。”許荷花這話不假,當時得了錢,她立馬回了娘家屯,又找屯大爺牽線,買了宅基地,建了大房子,就是讓大家夥兒相信她手裡沒錢了。

血脈親人跟鄰裡中少有大惡人,但是當你突然富裕起來,就會成為靶子。

許荷花也不是狠心到誰也不願意幫忙,但大多都是占便宜的心態,她又不是菩薩,還不如自個兒花用了 。

這不,雖然不少人碎嘴她一個女人建這麼大屋子浪費,卻也沒人再沒皮沒臉借錢了。

當然,這是對外的說法,其實她手裡還捏了好幾塊前婆婆給的小黃魚,誰也不知道。

“你有章程就行,那我回了。”許蘭草徹底放下心來,這下是真走了,且走的飛快,幾息就沒了身影。

許荷花好笑:“還是這麼風風火火的。”

=

去後山的路上,零零散散遇到幾波扛著鋤頭的村民。

當麵熱情招呼,轉身竊竊私語。

離婚才一個多月,許荷花卻已然習慣,甚至連白眼都懶得翻。

羨慕的、嫉妒的、同情的、詆毀的了不得就那麼幾句車軲轆話

寡婦十幾年,她什麼臟話沒聽過?什麼潑沒撒過?還能怕了幾句閒言碎語?

好在越往後山,越是人跡罕至。

又走了大約一個小時,經過山腳的破舊土地廟時,許荷花遲疑了幾許,還是停了下來。

她先將驢拴到一旁的大樹上,才撿了些草根枯枝捆在一起,仔細打掃起來。

土地廟不大,忙碌大半個小時,便拾掇乾淨了。

離開前,許荷花將帶給鐵蛋的窩窩頭拿出兩個,放進破陶碗裡算做貢品,轉身離開時,什麼願也沒許。

許荷花不信神佛,神佛還能將鐵蛋還給她不成?

但她信善惡因果,力所能及的好事做做也無妨。

隻是幾番耽擱,待來到墳地時,太陽已經高掛。

說是墳地,卻不是祖墳。

蓋因未滿12歲的孩子不允許葬入祖墳,於是漸漸地,附近村落有了默契般,將這一塊地圈給了早夭的小孩兒們。

鐵蛋去的時候才6歲,自然也葬在這邊。

不過許荷花憐惜娃走的時候太小,還沒怎麼見識過世界,便將他葬在了最高處。

不是有老話說:站得高,看得遠嘛!

她不識字,不懂啥大道理,但給孩子最好的總沒錯。

就是每次來看娃費些勁,得踩過枯枝腐葉,再經過一個個小墳包,才能爬到最高處。

這一次也不例外。

好在山中雪化得慢,山路不算泥濘,半個小時便到了目的地。

意外的是,在鐵蛋墳包不遠處,多了一張卷著的破爛席子。

許荷花皺眉,明白又是誰家的娃娃去了。

這些年日子艱難,死人不算稀罕事。

隻是這家人夠狠心,怎麼也該給孩子埋了,山裡可是有野豬跟狼的。

想到這裡,許荷花歎了口氣,蹲下身在鐵蛋墳前擺上祭品,絮絮叨叨燒了紙,又將墳包附近的雜草全給拔了,才拿起防身鐵鍬,開始在附近挖起了土坑。

不管誰家的孩子,既然碰上了,總不好不管,埋了就當做善事。

許荷花常年乾農活,力氣大的很,再加上雪才融化,泥土濕潤,沒一會兒工夫,便挖了個近一米深的小坑。

挖淺了還不行,會被野獸刨出來。

這麼一琢磨,本來準備停手的許荷花又往下挖了一尺深,才滿意爬出坑,抱起草席準備放進坑裡。

卻不想,才抱起來,草席裡就傳出一道極弱的咳嗽聲。

許荷花是個膽大的,隻驚了一瞬,立馬就反應了過來,急急將草席放回地上,又手忙腳亂扒拉開。

是個瘦骨嶙峋的小丫頭。

她還認識。

李家屯的,也就是她前夫那個屯,叫大妮,好像才8歲?

沒記錯的話,這丫頭的父母都去世了,跟著叔嬸生活。

這年頭,親生得都吃不飽,更何況一個拖油瓶?那真是吃的比雞少,乾的比牛多。

再看這瘦成皮包骨的模樣,許荷花合理懷疑人是餓死的不對,還沒死透,還有氣兒。

回過神,她急忙轉身去鐵蛋墳前拿了幾塊祭拜用的冰糖,又從驢背上拿下水葫蘆,喝掉大半的水,才將冰糖丟進去,使勁兒搖晃。

待抿了一小口,確定水有了甜味,才抱起越咳越大聲的女娃娃,往她嘴裡灌糖水。

許晚春大腦眩暈、渾身無力,完全沒弄明白眼下是什麼情況,隻憑著本能吞咽,且越吞越大口,最後直接嗆得咳嗽了起來

“彆急,彆急,慢著點兒,還有呢。”擔心給人嗆壞了,許荷花忙將水葫蘆移開少許,待孩子喘過氣來,才又喂了兩口。

這時,勉強安撫了五臟廟的許晚春已經睜開了眼,同時理智也恢複了少許。

沒記錯的話,她好像遇到醫鬨被誤傷了。

然後,在嘈雜的尖叫聲中閉上了眼睛

按照正常流程,她不是掛了,就是在醫院救治。

但此刻,許晚春卻有些懵,眼前梳著舊時發髻,穿著斜襟盤扣短褂,抱著自己喂水的女人是誰?

再低頭打量自個兒豆芽菜般的骷髏小身體,隱約猜到處境的許晚春一口氣沒上來,兩眼一閉,又暈了過去。

=

不知道暈了多久。

再次恢複意識,許晚春發現自己睡在了溫暖的被窩裡,身體也比之前有了些力氣。

她沒急著坐起身,抬起雞爪般的手瞧了瞧。

是真的

原來不是夢

她真成了個小孩啊

半晌,許晚春認命般閉上眼,卻沒能尋到原身記憶,索性睜眼打量起房間。

坦白說,現實生活中,許晚春從沒見過這般原始的房屋。

是的,就是原始!

連糊了水泥的毛坯房都不算,直接就是紅磚。

吊頂什麼的更是沒有,屋頂上,木棍橫梁跟蘆葦杆暴露的明明白白。

再加上瞧著瓷實卻不怎麼美觀的家具,結合救自己那人的穿著打扮,許晚春猜她是穿越到了過去。

至於具體哪一年,還得找人問問。

想到這,許晚春就有些躺不住了,扶床慢慢坐了起來。

卻這時,屋外傳來了一道女聲:“荷花妹子,你真打算收養那丫頭啊?”

“嗯,孩子同意的話。”

“這有啥不同意的,她那叔嬸就是個黑心肝的,跟著你起碼能吃飽,我看小丫頭巴不得呢姐就是不明白,你想收養娃,咱屯裡又不是沒有吃不上飯的,乾啥非得收養李家屯一個外姓人?還有你父母那能同意嗎?”

“蘭草姐你不懂,我跟大妮有緣,她就被丟在鐵蛋墳旁邊。”

“這又能說明啥?反正我是不怎麼讚成,不是不讚成你收養孩子,而是覺得養也該養個齊整些的,大妮那孩子也太磕磣了些,回頭長大了得貼多少嫁妝才能嫁出去?”

“”

臥室裡,正努力從兩人對話中獲取信息的許晚春,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然後整個人都不好了

啥?

磕磣?

說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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