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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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夏京市

大槐樹胡同

太陽曬的人臉上火辣辣的疼,天空是乾淨的藍。

路人行色匆匆,知了也叫啞了嗓子。

胡同外的大槐樹像個迎接著遠歸遊子的耄耋老人,顫顫巍巍的立在那裡。

那棵樹活了上百年,前世拆遷的時候開發商也沒敢動它,但胡同裡頭一拆,自己突然就枯死了。

從官茅房跑出來,徐夢跑了好遠才大口大口的呼吸。

她是怎麼都沒想到,一睜開眼,居然回到了這裡。

旁邊那女的見她半天不動,還好心撕了兩張作業本給她。

徐夢都多久沒有用過這種紙了,慌忙收拾好了自己跑出來。

空氣裡是讓人舒服的乾爽,這讓她想起曾經南方的夏天,潮濕而又悶熱,她在南方生活了三十年,還是不習慣那邊的氣候,渾身黏膩的黏住每一個毛孔。

一出門就踩到了一個水坑裡,幸好這幾天沒下雨,裡麵是乾的。

印象中這裡一直都是泥巴路,隻要下過雨就容易積水,聽說直到千禧年都沒能整改,後來聽說是鋪了水泥路,路修好了沒幾年就開始動遷。

這一條胡同,是零幾年的時候拆的。

伴隨著申奧成功的喜悅,京市好多老舊的胡同都納入到舊改項目,徐夢那會兒已經在南方生活了很多年,稀裡糊塗的被老鄰居們拉進一個qq群,好多人都在群裡義憤填膺。

是呢,本來二環邊上住的好好的,說好聽點賠償幾十萬。

可幾十萬能買哪裡?

原本好好的房子離單位又近,走幾步路就能上班上學,大家在這裡生活了幾十年,也早就習慣在這裡的生活了。

吵吵鬨鬨了一陣,最後發現胳膊擰不過大腿,到後來陸續都簽了協議。

伴隨著拆遷工作的結束,這群也漸漸的涼了下去。

偶爾也有人聊上幾句,但共同的話題越來越少。

後來有一天,有人在群裡問:“徐夢,你是不是在深城,徐佳這幾天也在深城,她聯係你了沒?”

當時徐佳沒在群裡,但鄰居們又陸續被炸出來憶往事。

“徐佳啊,當初拆遷她家第一個簽協議的,她家運氣好,又買在了奧運村那附近,後來那一片飛漲,我上回看見她,開著個大奔,不知道多神氣。”

那事後拆遷的也不像後世那樣的暴富,住胡同裡的老鄰居們,大多數住的房子都不大,三環內買個商品房都不夠,還有人家裡房子多賠的也多,但拿去賭博搞包小三把家裡敗掉了的。

但徐佳屬於混的好的那一搓人。

群裡的人七嘴八舌的聊起來,話題順帶上了徐佳。

簽了拆遷協議以後,徐佳幾乎就消失了,從不參加老鄰居們的聚會,也不從跟這群人往來,大家都覺得她是混的好了,不想搭理以前的朋友,這種人社會上也挺多的,大家也挺能看的開。

有人說徐佳現在在一個大學任教,已經是副教授。

有人說徐佳後來又倒騰了幾手房子,現在身家少說也有九位數。

徐夢看到了這些聊天記錄,思緒又回到了三十幾年前。

徐佳是她二伯徐向前的女兒,兩人之間的關係有些微妙。

徐家有三兄弟,徐夢是老三徐解放的養女,高考落榜以後,養母猝然離世,奶奶首先發難,把她這個沒血緣關係的孫女嫁出去,當時她也才十八歲,身邊毫無所依,偷偷從家裡跑了出來,輾轉到了南方,做了些小生意,後來竟然就做起來了。

原本想著,離開了那個圈子,有些人淡了也就淡了。

但總還是有人會在你麵前提起,當身上的傷口被一層層剝開以後,她才明白並不是不在意。

隻是刻意去回避罷了。

隻是徐佳怎麼會成了副教授的?

彆人不知道,但兩人同住一室,徐夢很了解徐佳。

初中的時候,徐佳的成績是很好,但到了高一開始徐佳成績一路下滑,她又好麵子從不肯認輸,靠著作弊維持住的成績,高考結束以後,徐佳就開始神神秘秘起來。

徐夢還以為徐佳是開了掛,查了一下,徐佳簡曆上的畢業院校,居然是徐夢當初報的那所大學。

這就更奇怪了,徐佳可沒報這個大學。

徐夢心裡隱隱起了疑惑,又去問了一些當年的同學,內心的疑惑就更深了幾層。

可當時她沒收到錄取通知書,去學校問,分數差了一分。

這些謎團一直都纏繞著徐夢,讓她失眠了好幾個晚上。

直到在某次公開場合上看到了徐佳。

此時的徐佳儼然是成功人士,燙著精致的卷發,打扮的精致優雅,身邊跟著兩個知識分子模樣的老人,那兩人並不是她爸媽,卻跟她舉止親昵,徐夢走過去跟他們打招呼。

在看到徐夢的那一刻,徐佳臉上的表情都裂開了。

明明兩人之前也沒有什麼大矛盾,徐夢不懂為什麼會這樣。

宴會結束以後,徐夢卻收到了徐佳的邀請。

那是在十一月的北方,池塘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

兩人自分彆以後,已經有好多年沒見過了,徐佳有一肚子的話想問。

但她隻是問了一句“你怎麼讀了經貿,我記得你當初報的不是那個學校”,徐佳瞬間破功,罵罵咧咧的,先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好像她過得也很不順,又仿佛徐夢的到來,是為了破壞她的生活。

說著說著徐佳突然伸手,推了她一把,徐夢往後仰,一瞬間冰水就蔓延上了徐夢的頭頂。

一想到那個時候,徐夢的身體都會抑製不住的顫抖。

她從小就怕水,徐佳也是知道的。

想過那麼多,但她沒料到徐佳會殺人。

兩人從小關係一般,但也沒有到要殺人的程度吧。

明明此刻已經重新回到十八歲的時候,也回到了當初生活過的那條小巷子,走在那條破壞了的、帶著小土坑的巷子裡,但她的身體好像還停留在2024年的冬天。

那樣的寒冷,刺穿著人身體的每一根骨頭。

而如今的她也分不清前世,那一幕幕的場景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

但如今的她呼吸著1990年溫熱的空氣,踏著這一年炎熱的土地,她又回來了。

————

徐夢走到了熟悉的房子門口。

這會兒剛好是下班時間,大雜院裡也正熱鬨著,有人生火做飯,也有人追著孩子雞飛狗跳。

徐夢腳步一頓,眼眶頓時就濕了,這一幕像是電腦裡的老照片。

“回來了。”

徐夢瞧見旁邊破窗戶上有塊小鏡子,心說這要是夢境,也太真實了。

這是隔壁陳大炮的家,有一年放炮仗,在他家窗戶上蹦了個小洞出來,陳大炮媽就隨手拿了個壞掉的小鏡子堵著,這麼多年都沒換下來過。

徐夢在鏡子裡照了照,那張臉明豔動人,正是十幾歲的她。

她生的好看,從小就是個美人坯子,皮膚白,五官又是那種濃顏係的長相,腰細屁股翹,按老派人的審美,就是太豔麗了一些。

聽到是徐夢回來了,一條胡同裡不少大門都開了開。

徐夢一間間看過去,都是熟悉的麵孔,心中一動:“大炮媽,見著我媽了沒?”

“你媽剛才還在找你呢,趕緊應她一聲。”陳大炮媽吆喝了一聲,嘴裡低聲笑道:“整天叫媽媽,多大的孩子了還這樣。”

這屋子是解放後房管所分的,前前後後一共住了十幾人家,徐家是位於巷子最裡頭的四十平米的一個大單間,後來這房子被隔成了四間房。

起初這個房子還夠住,但隨著父輩一個個的成家,家裡的房子也就捉襟見肘。

徐夢一溜煙進了院子,熟練的繞著外頭的人走,一路走一路打招呼。

她從小就嘴甜,叔叔嬸嬸,爺爺奶奶的叫了一路,這些人還是印象中的模樣,看著就倍兒親切,都是在一起生活過好幾

十年的老鄰居,彼此之間感情親厚,喊一聲就有一群人能熱心幫忙。

見徐夢匆匆進來,馬上就有人跟她說,她媽出去找她去了。

徐夢又趕緊往外頭走。

這條巷子很窄,一來一回又費了點功夫,等徐夢艱難的走到了巷子口時,就聽到了有人說話的聲音,然後馮燕文那熟悉的身影就出現在了麵前。

還是那件洗的發白的連衣裙,兩條長長的辮子,皮膚白皙個子高挑,年輕的時候馮燕文也是個美人。

馮燕文雖然是養母,卻比許多親生母親更加用心,今年才三十幾的媽媽,看著比同齡人要更年輕一些。

這就是記憶中媽媽的模樣啊,徐夢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馮燕文的生命,定格在了三十七歲。

徐夢貪婪著看著眼前的女人,試圖把她如今的模樣深深的印在心裡,在前一世家中突遭變故,母親猝然離世後的心痛,如撕裂一般的記憶,像潮水一樣的湧入。

而那之後的她,便如那顆老樹一樣,無論怎麼樣去拯救,始終還是枯萎了。

但現在她回來了,媽媽也還活著。

她還沒動,但馮燕文剛好側過了臉,也看見了她。

徐夢的眼淚再也控製不住,如流水一樣的湧了出來。

從沒有哪一刻讓她覺得,重生這件事真是太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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