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紅梅一晚上都沒怎麼睡好,頂著一對烏眼青走到丁果房間前,看著緊閉的房門咬牙切齒地無聲罵了一句,出門去上廁所。
這個點廁所裡已經有人蹲著了,是樓東頭的鄰居,叫盛桂華,看見她進來,笑問道:“聽說昨天你家大閨女回來了?”
一提這個,嶽紅梅心裡就開始犯堵,沒好氣地說了聲:“回來個討債鬼!”
盛桂華驚訝笑道:“咋能啊,你可彆不知足了,你那個閨女懂事老實又勤快,以前在家裡時咱大院裡誰不誇!”
嶽紅梅癟了癟嘴,提起褲子走人,撩下句:“可說呢,那會兒多老實,這幾年也不知在鄉下跟誰學了個潑婦相,昨晚差點沒把家裡桌子掀了,我該她的!”
她拐出廁所時還聽裡頭盛桂華說了句:“真的假的?不能吧!”
昨晚她家君君哭著離開不少鄰居都看見了,今天少不得要被人問這問那,那她就要跟大夥兒說說丁果的不講理了,省的像幾年前那樣誰見著她誰說她有福,生了個好閨女、又勤快又懂事之類的,還有那多事的明裡暗裡讓她對親閨女好一點。
她聽煩了那些話。
她自家日子想咋過咋過唄,都是家裡孩子,她想疼誰疼誰唄,輪得到其他人嚼那個舌根子。
現在倒正好讓大院裡的人知道知道,丁果變成了啥德性。
回到家,嶽紅梅壓著火氣洗手洗臉,進廚房給一大家子做早飯。
丁果已經回了臥室,躺在床上不緊不慢的搖著蒲扇,冷不丁收到一波入賬,點開一看,全是嶽紅梅的,不多時就給她貢獻了四五十點,而且還在持續滾動。
“大早上的內耗啥呢?”
嶽紅梅可不內耗麼,她在廚房忙活,越想大女兒越覺得糟心。
以前單位同事和大院鄰居沒少在明裡暗裡嘲諷她,都覺得她放著親閨女不疼不愛,稀罕個抱回來的,有點傻。
本來她跟大女兒感情就不算深,因為她受這些嘲諷,心裡更是不喜這個過於木訥,上不了台麵的大女兒。
一堵心,可不就貢獻內耗值麼。
六點半,挨著拍門叫起床。
丁建設的臉已經沒有那麼紅腫了,隻是表情仍有些不自然,看見丁果出來,狠狠瞪了她一眼,丁果眯了眯眼,丁建設沒來由一哆嗦,轉身衝了出去。
早餐是玉米麵和白麵混合做的麵條,一碗黑乎乎的鹹菜絲。
這年頭家家口糧緊張,都習慣了省著吃。
但書裡提過,丁家人對自己精簡,卻對丁念君不精簡。
丁念君那份口糧並不往家裡交,每個月直接交給單位食堂。
工資也不交,全在她自己手裡,想咋花咋花。就這,嶽紅梅還時不時貼補她肉票和錢,生怕她在外頭吃不好。
隻要丁念君回來,早餐必定是熗鍋白麵麵條外加一個荷包蛋,桌上也不會有鹹菜,而是嶽紅梅精心調製的涼拌菜。
午餐、晚餐要麼白麵饅頭、要麼香噴噴的大米飯,桌上必定有精心烹飪的小炒,紅燒肉更是桌上常客,時不時還會有頓水餃。
每每這時,丁誌鋼兩口子、丁建國、丁建設看著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集體一臉欣慰。
丁香、丁建設倒不欣慰,也不嫉妒,因為他們已經習慣了爸媽的這種偏愛,這種習慣讓他們覺得一切都理所當然。
丁果:就……挺有毛病的!
丁建國和丁建設兩人單位遠,快速扒拉完就起來準備去上班,丁建國走之前看了丁果一眼,又將目光移開,不知道對誰說道:“我換下來要洗的衣服在床頭上搭著,打掃臥室時彆亂動我桌上的東西……”
說完拿上斜挎包,背著出了門。
丁果眼皮都沒抬,就著鹹菜條不緊不慢地吃著麵。
嫌棄歸嫌棄,卻不會浪費糧食,而且她發現自己碗裡的麵比其他丁家人都少。
“吃完飯帶上回城證明和戶口本,去把你的糧食關係辦上,早點把糧食關係轉過來。”嶽紅梅硬邦邦地說,“家裡糧食不夠吃。”
丁果放下碗,似笑非笑:“怪不得我碗裡就兩根麵條,原來是糧食不夠吃了啊?我就納悶了,我之前寄回來那麼多糧食填補你們,沒聽你們說句感謝的話也就算了,怎麼我回來才吃兩頓飯家裡糧食就不夠吃了?”
嶽紅梅:“你……”
“行了,你媽就是想叮囑你彆忘了去辦糧食關係,家裡管你飯還是管的起的。”丁誌鋼不想再跟這個大女兒針鋒相對,甚至,有意想緩和下關係,“你也彆總這麼梗著個脖子,有什麼話好好說。這樣,要是沒歇夠就先在家裡歇兩天再去辦,不著急的。
一會兒吃完飯把家裡衛生打掃一下,給建國他們把換下來的衣服洗一洗,收拾完了樂意出去逛逛就出去逛逛,不樂意就在家裡歇著。”
“糧食和菜都在廚房放著。”他努力扮演著慈父,試圖找點溫馨的話題,笑說,“我記得你炒菜炒得不錯,中午讓我們嘗嘗你的手……”
丁果喝完最後一口湯,把碗一放,打斷他的話:“我去辦糧食關係!”
說著就站了起來。
嶽紅梅這才發現她身上的衣服補丁摞補丁,寒酸的簡直沒眼看,尖聲道:“你就沒有件體麵點的衣服啊?”
要是讓丁果穿著這麼一身從家屬院走出去,她都不敢去想明天鄰居和同事看她的眼神。
丁果拿出一塊嶄新的手帕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角,似笑非笑道:“家裡糧食不是緊張麼?我準備要飯去!”
兩個小的見丁果又要發癲,起來一抹嘴拿著書包跑了。
出門後丁香煩躁的甩著書包:“真穿的跟要飯的一樣,太給家裡丟人了,我死都不認她這個大姐。”
丁建黨應聲蟲道:“我也是!”
家裡,嶽紅梅隻覺得腦仁疼,沉著嘴角想罵人,丁誌鋼輕咳一聲,看了她一眼,道:“姑娘大了,也該打扮打扮了,這樣,一會兒給孩子拿點錢和布票,讓大閨女出去買身衣服。”
聽這話,嶽紅梅不光腦仁疼,心口也開始疼。
那布票她要給君君攢著呢。
潘家那孩子說了,隻要能說服丁果跟著一起嫁過去,他馬上勸家裡先給他跟念君訂婚。
若計劃順利,算著也就今年的事,那一應的票據不得提前就開始攢?
隻是沒想到這大閨女去時好好的回來成刺頭了,平白要多出些許波折。
見丈夫給自己使眼色,她想了想,終歸還是要繼續勸大女兒答應的,不出點血是不行了,遂拉著臉起身去屋裡拿錢和票。
進臥室時,她聽那個討債鬼大閨女說:“爸,還是你疼我,我可有幾年沒逛過咱豐寧的百貨大樓了呢,我也去看看百貨大樓裡的衣裳有多好看,我也買條布拉吉穿,我還沒穿過布拉吉呢……”
“買什麼布拉吉?”嶽紅梅不樂意了,君君穿布拉吉她也要穿布拉吉,那布拉吉是誰穿都好看的嗎?
她拿了幾塊錢、幾張布票過來,“去扯塊布回來自己……”
這回丁誌鋼主動打斷了她的話,他看見大閨女沉了臉,還眯了眯眼,那眼神一看就是要發瘋的前兆,趕緊截住,瞪了嶽紅梅一眼:“扯什麼布,大閨女想買啥衣服買啥衣服,多給孩子拿幾塊錢。”
嶽紅梅心疼的不行。
百貨大樓裡一身布拉吉可不便宜,少的十幾塊,中不溜的都上二十了,再好點的得三十多。
她還想著再給君君買條好點的裙子呢。
這一下讓她拿出十幾、二十幾給這個上不了台麵的大女兒,她心疼的滴血。
但見丈夫一個勁的給她使眼色,遂咬了咬牙,算了,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狠狠心又進屋拿了幾張布票,拿了幾塊錢,湊了個二十整,忍著心疼出去,繃著臉道,“省著點花。”
丁果揚起笑臉:“謝謝媽,這錢買完布拉吉,應該還能買雙皮鞋吧?”
嶽紅梅尖聲道:“你還想買皮鞋?”
丁果低頭,示意這兩口子看她腳上的布鞋。
刷的已經發白到快要看不出原本顏色的鞋子,前頭還有倆大洞,大腳指頭和二腳指頭在朝他們敬禮呢。
嶽紅梅眼前一黑,她確定了,丁果就是故意的,故意給他們添堵。
她堵了,丁果後頭的滾動列表就通了,滾動飛快。
丁果當然是故意的,這可是她精心挑選的搭配。
但知道她故意的又如何,嶽紅梅和丁誌鋼都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她穿著這麼一身出去。
嶽紅梅壓著氣看向丈夫,丁誌鋼微微點了點頭。
衣服都買了,難道還差一雙鞋?
嶽紅梅隻好轉身又去拿錢。
一雙皮鞋最便宜的也六七塊呢,她不舍得。
咬咬牙拿了五塊錢,再加一張布票,出去硬擠出個笑臉,道:“大…丁果啊,這時候穿皮鞋可悶的慌了,聽媽的,買雙鬆緊鞋穿,咱院裡好多姑娘都愛穿呢,買鬆緊鞋花不了這麼些錢,剩下的你拿著留著買零嘴兒吃。”
這些錢買完布拉吉再買雙鬆緊鞋綽綽有餘。
讓她剩幾個零花也好過繼續添錢給她買皮鞋。
丁果接過來塞進口袋,似笑非笑道:“咱院裡這麼多家裡都有養女呢?養女穿小皮鞋,漂亮的布拉吉,騎二八大杠,親生的都跟我似的,為家裡拋頭顱灑熱血,早上隻給兩根麵條,不等放下飯碗就餓了。”
嶽紅梅讓她噎的臉青一陣紅一陣,早上她盛麵條時確實故意給丁果碗裡少放了點,但也不至於隻有兩根。
丁誌鋼都有些不耐煩了,瞪了嶽紅梅一眼,從自己口袋裡掏出十塊錢,想想又拿了糧票、肉票和工業券,一股腦塞丁果手裡,但還是努力給自己妻子找補:“你媽是擔心你昨晚吃了大葷早起腸胃不舒服,不敢讓你多吃。呐,沒吃飽是吧?拿著這些錢和票去國營飯店買倆包子吃,皮鞋想買就買。”
丁果滿意地收起從丁誌鋼夫婦這裡摳來的三十五塊錢和各種票,回屋換衣服。
她得把從商城買的衣服過明路,但原主手裡的餘錢就隻有四五塊,這些東西顯然是買不起的,不從這兩口子身上摳從誰身上摳?
嶽紅梅還想說兩句啥,但看快到點了,隻好暫時作罷,朝屋裡吆喝一聲:“丁果,我跟你爸上班去了,你把碗刷了,把地掃了再出門,中午早點回來,看著做點吃的。”
拿了這麼多錢,幫家裡乾點活總可以吧?
不然怕她拿著燙手!
兩口子離開,丁果在屋裡換了身稍微沒那麼寒磣的衣服,把相關證明收進空間,點進後台買了倆肉包子吃。
她早上確實沒吃飽,反正買著方便,那就彆虧了肚子。
吃完出門。
壓根都沒看桌上的空碗,擺著吧,挺好看的。
家屬院門前那條長長的土路上安安靜靜。
書裡描述過,這條門前土路因為樹木茂盛,每到夏季就是乘涼聖地,兩邊坐了滿了人。
這會兒許是時間還早,空無一人,倒是清淨。
走過土路就上了主街。
扒拉了下原主的記憶,先去了知青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