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林江來,沈大立刻從座位上站起來,笑著朝林江拱拱手:
“林公子!家父思緒渾濁,癔症又重了,給您添了不少麻煩,這一餐我特地為您賠個不是。快快請入座。”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林江也沒掃沈大的麵子,直接就坐在了這桌前。
良齋是白山縣最好的餐堂,據說這老板曾經在宮中禦膳房當過差,烹調的本事好,見過的花樣也多,靠著一手廚藝生生在白山縣立住了根腳,讓良齋成了富庶人家開宴請人的不二之選。
這一桌子菜品也是上等,有作為前菜有雕了花的蜜餞,也有用上好的甜瓜雕刻出來的小魚兒放在羹內的小湯品;正餐則是用行孵出來沒多久的小鵪鶉用花雕煨完之後烤,聞著就有一股香味。
每道菜都不算多,對於林江來說,頂多隻能算是一口的量。
這吃的不是菜,是風雅。
隻可惜入了吃喝這一行當之後,林江現在需要吃那些有力氣的夥食,譬如喝十八碗酒,吃二斤牛肉,再到山上對著老虎屁股啃一口,這才能算得上是修行。
眼前這些東西……
稍微有點不夠看。
當然,他麵上是不可能表現出來的,隻能拱手回禮:
“客氣了。”
朱縣令也在旁邊打著圓場:“兩位皆是我白山縣大戶,之前不過是誤會一場,杯酒釋仇,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又對林江道:“林公子,你且放心,我會讓捕快巡夜時多在你家附近繞上兩圈,有公家的燈火照著,肮臟齷蹉的影子自然也就擠不進來。”
“多謝縣令。”
這套話說完之後,桌上陷入了一片詭異的沉默當中,三個人就在這互相大眼瞪小眼,既沒人動筷子也沒人說話。
最終還是朱明遠坐不住了。
他輕咳一聲:
“林公子,這次沈公子邀你過來,其實還有件事情想問你。”
林江轉頭看沈大。
沈大歎道:
“林公子,你醒來之後,可看到我妹妹屍首去什麼地方了?”
聽這話,林江眼中終於流露出了幾分驚訝:
“不見了?”
“不見了。”沈大歎道:“等家丁到那的時候,隻剩下了一把椅子,家妹的屍體早就不知道去什麼地方了。”
難不成當時沈家小姐也活過來了?
那這一晚上詐屍的人還不少啊!
“沈公子,令妹是什麼時候過世的?”
“三個月前。”沈大道:“當時家父尋了一個叫觥玄的道士,那道士為家妹做的防腐,保證家妹三個月不腐。”
沈大還不知道觥玄現在就在林家。
“那令妹是因為什麼去得世?”
“家妹……生了一場怪病。”沈大說這話時卻有點含糊:
“家妹一直在家裡不出去,身子骨比較弱,那日沒來由的生了一場病,沒扛住,這麼死了去。可惜啊。”
“節哀。”
“已經過去好些時日了,雖然懷念家妹,但也已經習慣她不在的日子了。”沈大長歎。
林江思索起來。
真詐屍了,不應該直接回到沈家和親人團聚嗎?現在又是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想不清楚啊。
“林公子,可有什麼想法?”
“沒什麼想法。”他又和沈小姐不熟,誰知道她會在哪?
“真沒有?”沈大又急著問了一句。
“真沒有啊。”林江無奈:“我醒來時,你家妹妹還在那椅子上坐著呢,可我不又好動人家屍首,就給她放那了。”
又看向縣令:“搜尋一事,官衙最擅長,想到時候朱縣令一定能找到你家妹妹。”
朱縣令連連點頭:“份內之事。”
沈大強顏歡笑,像是還擔心自己妹妹屍首:“那就拜托縣令了。”
不再談這件事,三人正式開宴,喝的要比吃的多,一會兒幾壇好酒就儘數入了腹。
沈大和朱縣令都稍微有點醉了,林江卻是半點的事情都沒有。
雖說是釀出來的白酒,但度數也就那樣,更何況現在的酒水入口中就會變成一股暖流直接遊走進內視的宮殿,成為那絲絲金氣當中的一扣,他自然是半點醉意都沒有了。
酒過三巡,縣令和沈大的醉態儘現。
朱縣令是那種喝多了不願意說話的人,隻是坐在椅子上,一邊捋著胡須,一邊笑。
而沈大則是喝多了願意多說些的人,他從沈家發家如何不容易談到自己父親有多稀罕閨女,最後說到現在,沈家父親瘋自己家妹死,算是個孤苦伶仃的孤家人,直到最後在那默默流眼淚。
林江都不好說啥話。
飯菜吃完後各自告辭,縣令另有小吏扶著走,沈大有沈家的家丁扶著走,林江沒喝醉,所以店小二隻是誇讚了一句酒量好,就沒讓人去扶他回林府。
隻剩下林江一個人順著路向林府走去。
就這麼折騰了一天,日頭都落下來了。
街道上大多數的商販都已經收了攤位,唯獨隻剩下幾個今天沒掙到什麼錢,不服氣的依舊叫著賣,不曉得,能不能把攤位裡最後剩下的幾把貨物捎出去。
林江雖走在街道上,心思卻早已不知紛亂的飛向了何處。
哪怕是朱縣令承諾讓捕快在他院子周圍加緊看護,林江也仍然沒有打消搬家的想法。
捕快就算是能護得了林家大宅一時,還能護得了林家大宅一世嗎?
終究不是自己手中的力量。
倒不如趁早離開是非之地。
而林江還正好知道一個地方,可以無需任何顧慮的過去。
那就是他阿奶那邊。
林江很小的時候,阿爺和阿奶吵了很凶的一架,兩人甚至都快要打起來了,鬨得很不愉快。
然後阿奶便在一氣之下搬回了娘家,在南方渝鄉那邊。
老兩口就分居到了現在。
但分居歸分居,兩人卻並非離異,偶爾過年,林江的父母會帶著林江去渝鄉那邊過節,阿奶非常喜愛他這個孫兒。
他們老兩口偶爾也會見麵,有時候是久彆重逢的膩歪,有些時候則是臭臉相對,但發展到最後都會變成吵架。
老爺子都這樣了,林江覺得阿奶也不會再把他趕出去。
……應該吧。
搬家不是想搬就能搬,從白山縣到渝鄉路途遙遠,之前林江和他父母都是跟著個抗武字旗,和拿大關刀的鏢商隊響當當的過去,路上綠林的人一看這旗就知道是硬茬子,一般都不會碰。
可林江不能這麼走,他大搖大擺的到了渝鄉,這明擺著告訴賊人:
“欸!我南下了!快來南方收拾我!”
不走大商隊,就得走諢號旗,路上碰到山匪要對號子,對上了就能好聲好氣的花錢買糧,也不用見血見刀,能安生向南走。
可林江不知道這些號子啊!
所以這一路上他還必須得帶個老江湖,目前來看觥玄就不錯。
那老道士雖然貪財,但是看出來是個有原則的人,逮著罵掘墳的人,又願意白幫自己忙,屬於那種真到了危機關頭,可能會跑路,但是隻要你錢給夠了,他絕對沒什麼歪心思的人。
正好林江現在就錢多。
可光他一個還不夠,按照觥玄的說法,江湖上沒點星的都不厲害,觥玄沒點星,所以觥玄不厲害。
那就得多來點人。
隊伍又不能太大……
等著還得去尋個不顯眼,嘴嚴實的練家子。
一邊尋思著,一邊回到了林家大院,推開宅門之後,就聽到呼呼哈哈的聲音。
林江目光一動,發現小山參正在桌子上比比劃劃,好像在練武。
他眨了眨眼睛。
自己沒記錯的話……
小山參力氣好像不小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