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江睜眼,四下隻剩他一個活人與死蜘蛛。
從地麵上撿起來還在消化的老虎袍子,林江感覺袍子……
好像有點沉。
嗯……
老虎袍子最近吃的是不是有點太多了?
我殺性應該沒那麼大吧。
林江拋卻雜念
他重新看向了眼前這尊棺材。
這才是最重要的。
夜明珠蹭過他肩胛骨,問:
“老弟,這棺材有何玄機?”
“是個寶貝。”
“扛走?”夜明珠飛到了棺材上,蹦了兩下:“這也不會說話啊。”
“也不是所有寶貝都會說話的吧。”
“沒開竅的多半是凡胎。”夜明珠飄回了林江的肩膀。
暫時沒搭理夜明珠,林江檢查了一圈棺材。
棺材底座深嵌地脈,林江比劃兩下便知乾坤袋容不下。
破棺取料?
不合適。
這東西算是孤本的寶貝了,不能全打碎了。
不過說起來,鐵皮子和觥玄的手裡都有這種棺材的一個小角吧。
林江走到了棺材東南的角上,把手放上去,用力往下一掰。
哢吧。
再看手掌心,正中間有個小小的碎片。
並不算是太吃力。
斷麵處凡土剝落,露出內裡金玉芯。
伸手去摳,林江立刻就察覺到,這東西很硬,非常硬,就像是林江變回了凡人的軀體去戳花崗岩一樣。
根本摳不動。
林江收回手,算是看明白了。
棺材的最外層包了一層石製的夾層,裡麵才是棺材真正的材料。
指腹摩挲著棺材斷麵,林江思緒散開。
哪怕是棺材的邊角料也有著連通自己府邸的功能。
可這究竟是漫長歲月的使得凝結在這棺木上的石垢獲得了和棺材類似的功能,還是棺材的製作者最開始時就希望有人從棺材上取下容易被剝落的材料?
不清楚。
光靠分析肯定沒辦法分析出來棺材的功效,目前隻有一個樣本,林江又不確定清理掉石垢到底會有什麼反應,乾脆也就不動這玩意了。
如若是再碰到第二個棺材,有了對照組,他倒是可以仔細研究一下。
正待此刻,棺材背陰處斜斜探出半截手掌,薄如蟬蛻的指節正痙攣般抓撓棺紋。
林江眨眨眼,立刻起了身,繞到了棺材正後方。
他垂頭一看,垂目見那張蛛妖遺棄的乾癟人皮正蛄蛹著,眼洞直勾勾望來。
林江:“?”
這張皮紙拚儘全力的抬起嘴皮:
“有人嗎?”
夜明珠轉動了一圈,跳到了林江的肩膀上,壓低聲音對林江說:
“老弟,這張人皮之上,之前好像藏著一縷殘魂,似是一直被執念拴住,說白了就是鬼。”
林江思索片刻,垂頭盯著地麵上的人皮:
“你是誰?”
“我?我…我是誰來著?”人皮的聲音乾乾巴巴,非常生澀,像是有人拿著兩個樹皮放在一起蹭,硬蹭出來一樣:“我不太記得了。”
“那你記得什麼?”
“我記得我有兩個徒弟,帶著他們找了一個破道觀,我想在這兒建一道場,我想教他們本事……我…我還想什麼來著……我不記得了。”
人皮非常努力的回想,可他聲音馬上就變得低沉了下來:
“我忘了好多東西,好多我都不記得了……”
“畢竟是殘魂,恐怕隻有七魂當中的一魂,記不得是正常的。”珠子感慨道:“恐怕他也扛不了多長時間。”
林江想了想,輕歎一聲,道:
“這裡是踏雲霞,我剛才殺了一個蜘蛛,你之前一直在那蜘蛛手裡。”
“踏雲霞…踏雲霞……”人皮咀嚼了兩次這個名字,聲音忽的激動了起來:
“對!對!踏雲霞!我記得踏雲霞!登雲而踏霞,我修行的功夫就是踏雲霞!我兩個徒弟修行的也是踏雲霞,那是兩個年輕道人,你見過嗎?一個乾道,一個坤道,乾道叫太南子,坤道叫太北子。”
“您這起名倒是省墨。”
“道號自是極妙。”人皮很驕傲:“可那兩個孽徒偏不愛。”
“是啊,為什麼呢。”
“不過我聽你說……有個蜘蛛?”
“是。很大的蜘蛛。”林江伸手一指,人皮朝著林江指的方向看。
“蜘蛛……蜘蛛。”人皮緩緩站了起來,可是他沒有腿,腿是兩側皮,完全站不住,他也看不見,不知道蜘蛛在什麼地方:“我也記得蜘蛛,我和他打了一架,可我沒學殺伐的本事,所以我打不過他……後來……後來發生什麼了?”
人皮開始撓自己的頭,他的頭是癟的,他手指撓不到:“我想不起來了,我完全想不起來了。”
林江沉默了一陣子:“太南子我認識。”
“真的?”
“真的,但他不是一個年輕道士,他現在是個老道士。”
“老道士?”
“是,老道士。”林江道:“這裡是踏雲霞,是江湖上的名門之一,你這副皮囊充滿了氣之後,是踏雲霞的掌門,被那個蜘蛛操縱,有山匪會向那個蜘蛛供錢,讓踏雲霞成了……匪窩”
“啊?”人皮微微顫抖了起來。
“不過現在蜘蛛被我殺了,你也醒了。”
“我……我……”人皮很不穩定。
殘魄本來就不太容易支撐思緒,幾近消散,現在他精神狀態顯然更不好了。
他開始原地扭擰起來,像是一張被風吹起來的乾草,打著旋,擰成了一大團。
開始在整個石室裡麵無序的轉了起來。
像是個風箏。
飛了好長一陣子,飛到林江都擔心他會不會直接消散,這張人皮再重新落到林江麵前。
“太南子現在在哪?”
“山下,他出了些問題。”
“能帶我去看看嗎?”
“你現在這樣子……”
“那我就在這裡等你,你能把他帶來嗎?”
人皮明顯是誤會了林江的意思,攜皮下山不過舉手之勞,棘手的是太南子已半癲狂。若見故師化作人皮,會是什麼想法?
思來想去,林江道:“我先下山和你的徒弟說一聲,你先在這裡等等我。”
“好,我在這裡等你,我哪也不去。”
林江點頭,轉身從山洞離開。
……
杏林坊內殘燭將燼,太南子麵如枯井無波。
他精神略顯萎靡,雖然沒有再犯癔症,可那狀態看起來也還是不怎麼好。
方軒子哪還有睡意,在這裡好生生坐著,陪著師傅,恐怕自己師傅癔症犯的邪乎,順著店麵跑出去。
盯著師傅那張蒼老的臉,方軒子心頭思念也有些複雜。
師傅道號太南子,年紀不小了,奔著知天命去了,他是踏雲霞的二代弟子,在門派當中位置不低,可卻因為種種事情,落得個用“永鎮外門”的下場。
至於那位師叔,那位太南子的師妹,方軒子其實時常聽彆人說過。
作為門內第二個飛升之仙,哪個外門弟子見了不都會念一句“仙人”?
可今日聽師傅這麼說,他的思緒哪裡還栓得住?
分明就是團亂麻。
捂著腦袋,唉聲歎氣,又害怕自己的歎氣聲打擾到太南子,便把聲音壓低了。
但房屋太小,夜晚又太安靜,太南子還是聽到了。
太南子側了頭。
“徒兒啊。”
“我在。”
“為何歎息?”
“為……為師傅。”
“為我?”太南子哪看不出來自己徒弟在想什麼,他正了正臉色,忽得嚴肅道:
“方軒子。”
“師傅您說。”
“你知道我有一麵梳妝鏡吧。”
“知道。”
太南子每次都會盯著那梳妝鏡梳妝許久,可是萬分寶貴那鏡子。
“那是原本是你師叔,也就是我師妹送我的。”太南子語氣非常平靜:“我年輕時不修邊幅,每次出去都邋邋遢遢,引得旁人笑,你師叔就送了我鏡子,讓我每次對著鏡子整理儀容。”
師傅一直都是那副仙風道骨的模樣,除了今日白天以外,方軒子就從未見過自己師傅失態的模樣。
可是師叔被蜘蛛吃了,師傅的鏡子也碎了。
“她走後,倒覺著捯飭皮囊有趣。”太南子語氣依然非常平靜,邊說著甚至還邊用手當梳子,捋了一下頭發:“我沒事,不必緊張,過往之事我早已習慣。今日那鏡子碎了吧,你也不用在意,那並非是原本那麵鏡子。我早已新換過。一麵鏡子又怎麼能存得了小二十年?”
“那您何必困守踏雲霞?”方軒子實在不理解。
“總得有人給你師叔墳頭拔草。”太南子平靜的道,“還有你師祖,你師祖的墓也在山上,但外人隻覺得你師祖還活著罷。”
隻為了掃墓?
定是不止為了掃墓。
“師傅,我……什麼都不知道。”方軒子很難過,明明他師傅一直這麼難受,他卻什麼都看不出來。
“沒事,我早已習慣了。”太南子道:“你本事學的差不多了,明日便離開踏雲霞吧。”
“師傅?”
“去江湖上走走,看看風景,彆回來。”太南子伸出手,摸了摸方軒子的肩膀:“去個有官府的地方,去個有人管的地方,去個到了鎮平司報案,司平會派遣捉妖客來的地方。彆回來。”
“我不能走。”
“為什麼?”
“因為師傅你在這裡。”
“我已經習慣了,你得走。”
“這我偏不喜歡。”
師徒兩人似乎有些僵上了,忽然,方軒子聽到了窗口傳來了奇怪的聲音,他下意識側頭,向著窗口方向看去。
林江順著窗口當中翻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