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出沒久了,這種事她見多了,比如樹木的影子,或者半夜獵食的動物,有次采藥時在山上睡,帳篷外還來了一隻眼神清澈的傻麅子。
但沒多久,她就不那麼從容淡定了,那黑影漸漸有了輪廓,不是樹影也不是動物,有頭有肩膀的,還連著手。
居然是個人形。
阿瑤躺著不動,一顆心砰砰直跳,這荒郊野嶺的,居然有人半夜站在她窗戶外,可她隻是個尋屍人,來索她的命未免說不過去吧。
又過了幾秒。
那黑影似乎不動了,大半個身子貼上了窗戶,如一團怪異的黑霧,難道被發現她其實沒睡?
窗戶上傳來卡扣的呲磨聲,不用想,這人正在試圖開窗戶。
真衝她來的?
瞬息之間,她想開燈喊人,但轉念一想,這不就直接打草驚蛇了嗎?這人要是驚動之下跑了,到時候再想弄清是誰就難了。
得讓這人進屋。
關門打狗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畢竟在黑暗裡她更占優勢。
她默默地摸出枕頭下的那把刀,假裝隨意地翻了個身,身體正好麵對著窗戶,眯眼死死地盯著那一團黑影,同時將握刀的左手悄悄掩進被子。
這把刀,她從開始尋屍就一直帶在身上,也用過很多次。
窗戶終於開了,風聲乍起,拍打著山林,樹葉嘩啦啦咽鳴,清冷的濕氣裹脅草木氣息湧入,屋內的溫熱與悶滯瞬間消散。
阿瑤輕輕閉上眼,她屏住呼吸,集中聽力感受周身的動靜,緊張到後背都汗濕了。
這人果然是衝著她來的。
就算閉著眼她也能感受到,那人低頭正在看她,他的身影擋住了夜光,阿瑤明顯感受到了眼皮上的明暗變化。
這人深夜潛伏進她的房間,不劫財也不劫色,是為什麼呢?
被子被輕輕掀了起來,臉側擦過冰涼的觸感,那是男人粗糙的大手。
忽然她的心口刺痛,像是被什麼尖銳的東西刺了一下,疼得她頭皮一麻。
一種悲催感湧上心頭,心裡怒罵一聲。
特麼的,竟然想要她的命。
阿瑤瞬間怒從心來,她一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一個妙齡少女還沒為情所困過,怎麼就為了掙點錢要搭上小命了?
他要是劫財,給他,命要緊。
他要是劫色,給他兩刀,放放血就算了。
但人家要的是她的命
就在那雙骨節碩大的手,再次靠近她心口的時候,阿瑤猛然睜眼,鎏金的眸子怒意浮動。
那人愣了下。
阿瑤抓住時機,迅速抽刀,汗濕的雙手將刀口狠狠地送入那人胸前。
一聲悶哼後,那人連退兩步。
阿瑤一個鯉魚打滾從床上跳過去,扯開他臉上的麵巾。
那是個年輕男人,個子很高,身材纖弱,他手裡捏著根針,細看還連著根細長的線,那線在黑暗裡泛著瑩瑩白光。
阿瑤不知道如何評價他的長相,不能用帥來形容,就是很陰柔,一個男人生得比女人還美。
額間還有一個奇怪的紅點。
就這一晃神間,窗戶哐嘰一聲大響,阿瑤再去窗前看時,屋外的斜坡下泥土翻起,拉出長長的一道劃痕。
劃痕一直延伸到林子裡,那裡一片漆黑,雜草樹木繁密,什麼都看不清了。
屋裡異常死寂,從慌亂到驚心動魄的過程,統共也就幾分鐘的時間,或許因為是夜半更深,這點動靜竟然也沒驚動旁人。
阿瑤站在窗口,冷風灌入屋裡,一身的熱汗漸漸涼卻,手臂卻冒起一片雞皮疙瘩,她後怕了,萬一對方不是一個人或者拿把槍呢?
她靠著牆,身體慢慢地滑落在地上,呆愣地盯著淩亂的床鋪,鎏金的豎瞳在黑暗裡如炯炯鬼火,明明滅滅。
黑暗中她摸了手機一遍又一遍,終於點亮了屏幕,微弱的屏光印著她的臉,她點開通訊錄裡唯一的聯係人——老太太,卻在看到時間時動作戛然而止。
一瞬間,房間又陷入了黑暗。
阿瑤起身關好窗戶,又拉了窗簾,整個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剛剛事態緊急,她隻看清對方穿著一件夾克,反倒沒注意他的下半身穿什麼。
會是誰呢?
她確定自己近期沒得罪人,也沒乾過什麼深仇大恨的事,遭人索命。
沒有呀,都沒有。
要說有什麼奇怪的事情,那就是她接手這個尋屍案之後。
殯儀館沒有死屍味,隻有一股特殊的紙黴味,和曾經齊福提過的白家紙紮人用的米紙有點像,死者家也沒死屍味,但有泥腥味……
這件事怎麼看,都透著古怪。
白天201的林澗跟蹤,晚上她偷聽203打電話被發現,也就是說,很有可能是兩人其中之一。
還有一種可能,他們是一夥的!
這些人到底是什麼來頭,和滅門案又有什麼關聯嗎?
既然睡不著了,她乾脆起身去前台。
民宿老板的登記簿上,203房間沒有登記身份證號碼,隻有一個名字——白穆。
這名字一看就是男的,打電話的聲音也是個男的,正好對上了。
阿瑤心跳加速,電光火石之間,她腦海裡掠過齊福說的屍檢結果——無外傷、不是中毒、也不是猝死,警方證實沒有第三者闖入家中。
人死的蹊蹺,屍體還丟了。
這屍體不對,一定還有什麼秘密!
這一夜她幾乎沒怎麼睡,豎著耳朵想聽聽看,有沒有車子離開的聲音,那人受傷了總要去醫院包紮吧。
結果一直沒等到,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朦朧眯了過去。
203房間沒亮燈,但裡麵的人一直沒睡,似乎在等人。
約莫一個小時候後,窗簾微動。
白穆拉開窗簾放了人進來,那是個長得極美的男人,眉間一點紅心,顯得更加妖嬈瑰麗。
男人表情似乎是很不高興,細看才發現是衣衫粘上了泥土和草葉。
他像往常一樣,在白穆麵前脫下身上的衣服,那衣服落地後,內裡的軀體竟然是一副繁複精美的紙貨。
白穆摸著下巴,貪婪地欣賞著自己的得意作品,男人冰肌玉骨,體型修長流暢,從剪裁到製作皆是他親力親為,一切都完美得恰到好處。
忽然,他蹙起了眉,這具美麗的軀體胸前被劃了個口子,看樣子是刀具一類傷的。
應該是把短刀,刀寬兩指,刀子不長,刀刃鋒利無比。
紙人胸前的破口非常整齊。
白穆的手撫摸上胸前的那個破口:“壞了,就不漂亮了,白芷!”
白芷一雙懵懂的眼睛看著主人,似乎不解。
白穆麵上淺笑著,手卻就著那個破口捅了進去,然後掏出一顆紙紮的心臟,那東西在手裡撲通撲通的狂跳,看起來和人的心臟一模一樣。
“既然你已經暴露了,不如就毀了算了。”
白芷伸手拽住了白穆的袖子,眼裡滿是哀求:“主人不是最喜歡我嗎?求你留下我。”
白穆眼裡流露出不舍,可那顆心臟瞬間在他手裡化成灰燼,白芷也隨著灰燼漸漸成為粉末。
既然今晚已經打草驚蛇了,之後就得更加謹慎了,否則二叔那裡就不好交代了。
偷聽的女人和齊家人一起來的,倒是不好下手了。
不過他也不怕她,說出來也未必會有人信,畢竟沒有證據說事,不是嗎?
天蒙蒙亮的時候,阿瑤被一陣狗叫聲吵醒,出門洗漱的時候,有個高大身影出了院子,往停車場去了。
那人帶著一條黑狗上了車,一聲轟鳴後,車子出了院子。
山裡的清晨,霧氣很大,阿瑤又剛朦朧睡醒,等她追上去的時候,隻看到一截硬朗的下頜線,但是他腳上的軍靴她認得,是201的那雙軍靴。
昨晚的事太過詭異,自己那一刀紮在哪裡也沒看清,如果傷勢比較重的話,私下包紮處理確實不行。
難道是撐了一夜,要送人去醫院?
阿瑤有心想追上去看看,但今天已經第三天了,醫院那邊可不等人。
等她回客廳的時候,齊福還在客廳的沙發上打呼嚕,阿瑤踹了他一腳:“起床,出發了。”
“誰呀,彆吵。”齊福卷了卷被子,迷迷糊糊嘟囔一聲,突然又半睜眼著看了下,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這麼早就進山嗎?”
齊福抓了抓雞窩似的頭發,起身去洗漱。
阿瑤臉色很差,墨鏡都遮不住她的黑眼圈:“我們先去采買上山要用的物資,早點上山。”
兩人到達最近的鎮上時,炊煙嫋嫋,零散的早餐鋪子上坐滿了人。
青石板路上,一群紅領巾正排著隊過馬路。
齊福要了兩碗線麵。
老板端過來時熱氣滾滾,湯色雪白,麵條很細很細,上麵撒著嫩綠的蔥花,還有兩隻胖乎乎的蝦仁。
阿瑤囫圇兩口吃完,給喜婆婆撥了電話過去。
電話很快接通,那邊傳來老太太高興的聲音:“丫頭,怎麼這麼早打電話。”
阿瑤的眼睛瞬間湧上酸澀,她低頭踢了腳路邊的碎石子,平複了下心情才說:“沒事,就是問問你好不好,在醫院有沒有好好吃飯。”
“我在醫院風吹不著,日曬不著的,倒是丫頭你在外要注意安全,山上冷要注意保暖啊。”
阿瑤輕輕“嗯”了聲。
電話那邊喜婆婆又說:“也不知道家裡那株山茶花怎麼樣了,我這住院了你也不在家,還有養的那群雞也沒人喂,還有……”
在老太太一聲一聲的嘮叨裡,阿瑤覺得昨晚冷掉的身子忽然就暖和了,她一會應和幾句,一會兒勸老太太幾句。
齊福招呼她去買東西時,阿瑤掛了電話。
兩人去了一家戶外店,這邊離雲嶺近,經常有徒步的遊客,所以戶外的東西還算齊全,自鎖器、安全繩、帳篷、防潮墊、睡袋等一應東西全被備齊了。
車子終於從鉤子坡進山。
齊福的小麵包熄火兩次之後,終於一路平順沒再出岔子。
阿瑤的鼻子就是活地圖,每到一個路口,就是簡單的一句“左拐”或者“右拐”的口令,她利落地操控齊福趕路。
很快備戰路走到了頭,隻能上山道了。
泥土路並不是那麼平順,一路顛簸就算了,道路又窄,還九曲十八彎,路的一麵是峭壁,另一麵是懸崖,無遮無攔的。
越往上走霧越大,行車就困難,齊福精神一點都不敢放鬆,握著方向盤的手滿是汗漬。
他踩了下離合又減了檔:“對了,昨晚我問了爺爺,他說這除了白家,彆人的紙紮不可能做到以假亂真,現在幾乎失傳了,也沒幾個人會。”
齊福這麼一說,再結合她昨晚聽到的,阿瑤幾乎斷定殯儀館的屍體是白家人搞的鬼:“那釣陰子是什麼?”
“你說這呀,那是白家的獨門手藝,之前不是給你講過紙丫鬟會泡茶嗎,釣陰子大概就是可以驅使紙紮人吧,具體的細節我就不清楚了,不過這東西太陰損,六門是禁用的。”
這又證明了她昨晚的猜測,果然六門裡有內鬼。
阿瑤又問齊福:“那真有人釣陰子,你們六門會怎麼處置?”
“那肯定是白家族長處置,輕則逐出家門,重則殘廢,實在不行,我們這一代六門話事人——付家老爺子也能代為處置。”
齊福說完話題一轉,“你說這泥腥味的東西到底是什麼?總不會是詐屍了吧?”
“法醫不是都解剖過了嗎?”
“誰他娘的要屍體乾嘛?這東西多晦氣。”
齊福的問題一個接一個的,阿瑤自己也想不通,這件案子六門也攪合進來了,那個201的林澗也不知道是乾什麼的,還有個她暫時不想打草驚蛇的白家人。
她有種強烈的直覺,突破口就在這奇怪的泥腥味上。
昨晚的事還是先瞞著齊福吧,她一大早喊走齊福,也是想抓緊時間找到屍體。
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
隻要昨晚的人不再招惹她,她是不會摻和六門的家務事。
一路顛簸,終於走到了儘頭。
阿瑤看向車窗外,停車的位置非常的妙,再往前幾米就是峽穀,要是刹車慢點,兩人可能就要葬身穀底了。
齊福問:“現在怎麼走?沒路了。”
那股子泥腥味的方向直指峽穀,阿瑤從車上跳下來。
“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