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籠罩,雪滿四野。
位於五仙鎮南城郊區的滿倉裡燈火寥落,隻有厚厚的積雪反射著天上的月光,照亮一間挨著一間的破爛土坯房。
牢牢相靠,緊緊依偎,像是一群衣衫襤褸的窮人簇擁在白茫茫的雪地中間,抱團取暖。
此刻正是天寒地凍的時候,其餘的人戶早已經爬上炕頭縮進被窩,唯獨羅家的屋子裡忙得正是熱鬨。
暗淡的燭光照著鬥室,一塊十分少見的白瓷牌位被供在紅綢包覆的高台上。
還冒著熱氣的粘豆包與紅雞蛋呈‘品’字摞了起來,三柱細香插在如潮水般湧動的煙霧中,落下的灰燼已經快要將爐子給堆滿。
供台的正前方,年過花甲的羅老頭正恭恭敬敬跪在地上,不斷往火盆子裡添著紙錢,嘴裡念念叨叨。
忽明忽暗的火光映著他那張溝壑縱橫的老臉,凝在眉頭間的苦澀被高溫烤了出來,糊在臉上泛著陣陣油光。
“丫頭,白奶奶的仙軀縫還沒有縫好嗎?!”
老頭回頭焦躁的嚷了一聲,將一個縮在角落中的半大丫頭嚇了一跳。
“馬馬上就好了,爹。”
小姑娘神色緊張,攥著剪刀在白紙上比劃,將上麵提前繪好的圖案慢慢裁了下來,接著從懷中摸出一個紅布包,取出一枚寸長的動物尖刺,在末端係上一根細細的紅線,小心翼翼的縫製起來。
整個過程雖然磕磕絆絆,但萬幸還算是順利。
等密密麻麻的紅色針腳沿著紙片的邊緣走完一圈,剪紙就被縫成了一件紙衣,模樣也終於呈現了出來。
這是一道手拄拐杖的佝僂身影,可脖頸上卻空空如也,留著一個拳頭大小的空洞,像是專門給什麼東西留的門兒。
“爹”
羅家丫頭捧著這副奇怪的‘身軀’,嘴裡輕輕喊了一聲。
劈啪
恰在此時,供桌上的油燈忽然爆出一朵燈花,門口的打滿了補丁的擋風簾也在此刻被人掀了起來。
“白先生,您吩咐的東西都準備好了。”
羅老頭回頭看見來人,連忙手腳並用從地上爬了起來,畢恭畢敬躲到一邊。
這人上身穿著件臟兮兮的羊皮襖,下麵則裹著條黑布棉褲,打扮賣相看起來並不比羅老頭好到哪裡去,但他的身上卻散發著一股高高在上的冷漠。
“嗯。”
隻見這位‘白先生’隨口應了一聲,然後邁步站到供台正前方,對著那塊白瓷牌位拱手作揖,隨後右手一晃,一隻造型古舊的銅鈴鐺便落入了掌心之中。
叮鈴鈴
銅鈴鐺晃了三響,聲聲清脆入耳,激起羅老漢一身雞皮疙瘩。
他這時才猛然想起自己的任務,連忙捧出五隻洗的乾乾淨淨的大瓷碗,照著東南西北中的方位擺上供桌,斟滿白天特意買來的陳年好酒。
羅老漢這邊剛忙活完,羅家丫頭立馬跟上,將那具紙縫的‘仙軀’恭敬擺在白瓷牌位前麵。
“哎”
白先生昂首起音,一聲悠長的唱調陡然響起,右手搖銅鈴鐺,左手捏法決,邊念邊唱。
“東山尖兒頂白毛風,老蒯拄杖出雪洞。背馱靈芝草三棵,爪掛五味子兩盅。白山黑水借條道,羅姓門庭亮堂燈。三柱高香通天路,一碗燒酒請老仙兒哎”
唱音嫋嫋,繞梁不絕。
忽然,歌聲中擠進了‘砰’的一聲悶響。
隻見那房梁上竟掉下來一團雪白的刺球,不偏不倚,正正好就落入了那具紙身脖頸上的空洞,進了‘仙軀’之中。
“大仙顯靈了,是大仙顯靈了”
羅老漢難以壓製臉上的激動,一把擒住自己閨女的後頸子,半點也不惜力,按著少女,父女倆一同往冷冰冰的地上搶去。
與此同時,香頭上飄散的青煙驀然拉成了一條直線,宛如活物一般,朝著白先生的鼻孔就躥了進去。
白先生霎時如觸電一般,渾身抽搐發顫。片刻之後,等他再開口說話之時,傳出的竟然不再是男人的嗓音,而是滄桑沙啞如一名老嫗。
“羅耕富,你家媳婦兒月前染上的那場癔症,不是病,乃是你此生作孽招引來的報應,克妻誤子,你命中該有此劫”
幽幽話音中,羅家丫頭聽見大仙說起了自家娘親患病的緣由,原本貼著地麵的腦袋立馬抬了起來,眼眶中盈著淚光,滿是幽怨的看著自己父親。
“弟子知道錯了,求大仙開恩,救救弟子的老妻,求求大仙,求求大仙”
羅老漢以頭搶地,砸得‘咚咚’作響,頃刻間額頭上就見了血。
“人生在世,早有注定,一飲一啄皆為命運,不可能更改,不可忤逆。我等仙家順天而行,不能插手這些人間俗事”
鮮血覆麵而流,與老漢悔恨的淚水混成一團,模樣淒慘難言。
“求大仙開恩,求奶奶開恩啊。”
羅老漢對自己曾經犯下的罪孽隻字不提,隻是不斷的哭喊哀求。
少女跪坐在地,呆呆的看著這一幕,渾然忘記了要給仙家磕頭。
錯愕、不解、震驚、怨恨,各種複雜的情緒交織在她的眼中,染紅了那雙眸子。
“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會、愛彆離、五陰盛,世道渾濁不堪,仙凡注定有彆,可是”
白先生垂首佝僂,右手虛杵著一根拐杖,來回走動數次後,驀然長歎一聲,“罷了,罷了,本仙與你家有幾分昔日的緣分未了,今天便為你化了這一劫吧。”
“多謝白仙奶奶!”
羅老漢聽到這話,又是一番感激涕零。
隻見這位被仙家上了身的白先生抬手一揮,立刻有寒風撩簾而入,卷起盆中一張還未燒完的紙錢,飄飄蕩蕩,恰好就落在了羅老漢的身前。
明明是自己親手絞花的空白紙錢,如今卻寫滿了一個個蠅頭大小的字眼。
這在羅老漢的眼中,無異就是大仙憐憫,為自己的媳婦賜下了救命的藥方,當即如獲至寶般捧在手中,連連叩頭。
“鈴響三遍天放亮,老聖收法回仙堂。留下藥渣埋灶坑,驅瘟避瘴保家常。刺球滾過東牆根,雪地梅花印兩行。待到開山采藥日,黑土台前再焚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