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簷燈青,窗外溪水潺潺,流星透疏水,走月逆行雲。
微生珩伏在靠窗的小案捧書夜讀,案上置有小火爐,火爐上放著小茶壺,案邊置著幾隻陶瓷杯。
似待什麼人來!
“兄台是知道今晚有客人來,故而備茶以待?”
李持安立在茅簷下小窗,望著室內小案的火爐煮茶。
“若來便是客,不來則自飲。”
微生珩放下手中書卷,一手端起小火爐上的茶壺,一手拿茶杯斟茶待客。
“哎,門外在哪兒。”微生珩忙以手為客指門。
李持安收回欲爬窗入室的手腳,轉到一邊,從小門進來。
小門上頭掛了個木牌,燈光雖昏暗,但依稀可見木牌上的三個字——悠久居。
茅屋內的陳設十分簡單,一桌,一案,一床,一書架。
微生珩並不起身迎客,抬眸見獨自進來的李持安,便說:“小兄弟來,不帶那位柳腰花態嬌無力的小娘子,不怕令她深陷賊窩嗎?”
李持安質聲說:“在下又怎知兄台這裡是不是賊窩?”
“若是賊窩,小兄弟就不會來了。”微生珩李持安不客氣地在他對麵落座,又問。
“那位小娘子品貌非凡,腰金騎鶴者最為喜愛,少說也得十萬貫的價,小兄弟這般置之不顧,不怕她將她置於險境?”
李持安的聲音很淡,卻透著幾分心狠,“老夫婦已沉睡,如若在下不允他二人醒來,怕是這輩子都醒不來了。”
微生珩雙手端起倒好的茶水放在李持安麵前的小案上,唇角帶著溫和的微笑,“小兄弟,請。”
李持安客氣地回了一句:“多謝。”
微生珩亦為自己倒了杯茶水,“在下複姓微生,名珩,字玉堂,不知小兄弟是何名姓?”
李持安微微執手為禮:“姓李,名繹,字持安。”
微生珩又問:“不知李兄弟是在東京哪個衙門供職?”
他曾多次往返東京,聽得出小李兄弟是東京人士,小李兄弟雖然著裝樸素,但那周身的氣度,能看得出來他是官場中人。
李持安端起那杯茶輕吹了幾口,啜飲了一小口後放下,聲音平淡,“看得出來你眼睛很尖。”
微生珩微哂:“年深日久察言觀色,自然洞若觀火,所以可以說了嗎?”
李持安直言不諱:“皇城司副使,掌探事司。”
微生珩眸色微生波瀾,旋即便消失,雙手端起方才倒的那杯茶敬李持安。
李持安並沒有接過微生珩敬他的茶,眸子冷然地盯向他,“你既知我會來,不妨直言不諱。”
“李副使何時回京?”微生珩聲音一頓,終是大著膽子開口,“能不能請您把羨娘送去府衙?讓她回家。”
“葛青山的娘子?”
微生珩應聲點頭,“羨娘不是葛家村人,她是葛大娘從扶勾縣許家坳帶回來的,準確來說是拐來的。”
微生珩眸色有些淒哀。
李持安臉上並無表情,“葛大娘說,你曾誘拐羨娘私奔,還說你禍害村中的女子。”
“那些人說的淫辭李副使也信?”
“人心難知,一張口全憑人說,真假難辨。”
微生珩聞言,豁然而起,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他開口厲聲怒罵:“在下以為像李副使這般昂藏七尺的人物,該不同於那些屍位素餐的庸官,不想竟也一樣,為官不為民,可恥可恨!”
他曾向州府的官員說過羨娘是被葛大娘拐來一事,可州府的官員卻說。
“你一個拐人娘子的惡棍,竟還有臉倒打一耙,妄想黑白顛倒。”
州府的官吏將他痛打一通,如今脊背上還有當時官吏杖大留下的傷疤。
李持安的麵色平靜,眸光落在立著的微生珩身上。
“羨娘當真是被拐來的……”
“她在這裡被打,被罵,被這裡的肮臟、恥辱、痛苦、絕望折磨瘋了。”
微生珩看向李持安:“你知道嗎?她不發瘋的時候,她靜靜地坐在葛溪邊的皋上,望著天的眼睛空洞、麻木、無神。”
“我看過她清醒時的眼睛,那種撕心裂肺的絕望,她不說,你都能看得出,她的世界有多麼灰暗,多麼的痛苦。”
“剛開始的兩三年,她隻是偶爾瘋,可到後來,她徹徹底底地瘋了,再也沒有清醒過。”
微生珩的情緒平複下來,窗外的寒氣入茅屋,溪聲喧石灘。
平明之際,天色尚朦朧,紀晏書猛地醒來,側頭看地鋪的李持安。
地鋪空無一人!
她忙下床穿鞋,探頭往窗口看了看,院中寂靜無人,料想黑心老夫婦沒醒來,趕忙從窗口跳出去,口中低聲地絮絮叨叨。
“李持安,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跑了也不叫人。”
她跑過小院,正要開柴門時,柴門不知被什麼撞開,還沒反應過來,突如其來的一隻手拉著她就跑。
“你放開我!”
“放開!”
那隻手的力氣極大,緊緊地拽住,任紀晏書用力掙紮,也難掙脫。
“跑!”
“你是女的。”
紀晏書不覺一愣,朦朧天色中依稀可看清這是個瘦瘦小小的人,衣衫襤褸,頭發亂七八糟。
她是無家可歸的乞人嗎?
“啊!”
跑得太急,紀晏書被地上的樹枝絆倒,手掌被樹枝紮得生疼。
瘦小婦人一把將她拉起來,扯著她要繼續跑。
紀晏書奮力甩開那拽她的手。
瘦小婦人喘息低聲:“跑!”
紀晏書眸子微微放大,滿臉的不可置信:“你說什麼?”
瘦小婦人急聲呼道:“跑!”
“謝謝你啊,但我不識得你,我不跟你一塊跑。”
紀晏書要朝山坡那處跑,卻被瘦小婦人攔住,她一手拽住紀晏書的手,一手指向溪水的方向。
“跑!”
紀晏書似乎明白瘦小婦人的用意,“往那邊跑安全對不對?”
不待瘦小婦人的回答,紀晏書便看見她瞪大了眼睛,嘴唇發抖,額頭冷汗涔涔,渾身都在打哆嗦。
“你……”
話還沒問出口,山坡那邊就傳來陣陣聲音。
“哥,五嫂往那邊跑了。”
“抓她回來,看她還跑不跑。”
紀晏書驚疑:“他們抓你的?”